第十六章 尘焰孕蕾
厨房里,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苦味弥漫。汀纤拿着刀,正在清理陶锅上的焦糊。段嘉良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受伤的手掌覆在她手上,纱布渗出的血迹在锅沿留下几个暗红的指印,让她想起那年沙盘教室窗框的影子。
"火候过了。"他在她耳边轻笑,呼吸拂过她颈后的碎发,带着松节油和玉兰花的味道。汀纤刚想反驳,陶勺突然裂开,滚烫的药汁溅到他锁骨上的旧疤。蒸腾的雾气中,竟浮现出周明远的显微图谱。
暴雨敲打着铁皮屋顶,阁楼上的木箱散发出陈年墨臭。汀纤掀开母亲留下的嫁衣,蛀洞里簌簌落下银杏碎屑。段嘉良用解剖刀挑开内衬,棉絮里赫然藏着一个生锈的药瓶盖,边缘豁口咬住半张泛黄的诊断书——"双向情感障碍"的墨迹与她高中病历的折痕严丝合缝。
疗养院废墟里,野玉兰已经高过烟囱。段嘉良劈砍枯枝时,斧刃突然迸出火星,点燃了缠绕树干的蕾丝遗物。汀纤捧土灭火的瞬间,焦黑的缎带灰烬里滚出二十粒胶囊,金箔外壳映着火光,像当年解剖楼顶未化的药片。
"新生礼。"段嘉良剖开胶囊,氟西汀粉末簌簌落入陶盆。汀纤埋下玉兰籽时,盆底突然传来刮擦声——是母亲缝纫机的梭芯在泥里旋转,蓝白棉线破土而出,缠住她被药汁烫红的手指。
子夜的地窖飘着福尔马林和蜂蜡的味道。汀纤举着蜡烛,照见墙角的斑驳水痕,竟与段嘉良速写本里的神经突触图惊人相似。他用染血的绷带拓印墙纹,碘伏洇开的色块间浮现出芭蕾舞鞋的轮廓,鞋尖处的褐渍与她陶锅的焦痕如出一辙。
第一场雪压弯了野玉兰的枝条。汀纤在树洞里发现双生果实。并蒂的荚果裂开时,段嘉良突然割破掌心,让血浸透果实核心的种粒。温热的血里,两颗种子渐渐显露出病历本的装订线纹路,嫩芽顶破种皮处绽开的绒毛,像极了心理咨询室沙盘倾覆的刹那。
周明远的贺卡随着寒风穿透窗缝。汀纤展开冰凝的笺纸,医学院玉兰标本的叶脉在炉火中舒展,渐渐覆盖住"创伤可育"的钢笔字。当她将纸笺投入药罐,沸腾的水面突然凝出霜花——正是段嘉良母亲在疗养院窗上呵出的最后一枚图案。
年夜饭的蒸汽模糊了窗上的冰花。段嘉良端出煨裂的陶锅,汤底沉着焦黑的玉兰种壳。汀纤舀起汤匙的瞬间,勺沿黏连的棉线突然绷直——另一端竟系着阁楼缝纫机的梭心。两人对视的须臾,棉线寸寸断裂,线头在热汤里蜷曲成未写完的"愈"字。
惊雷劈开冬云的深夜,地窖墙纹渗出浑浊水珠。段嘉良用染血的绷带吸附潮痕,碘伏与霉菌反应出诡异的磷光。汀纤突然抢过绷带缠绕孕腹,渐隆的弧线上,荧光纹路竟与母亲嫁衣的蛀洞轨迹完全重合。
分娩的剧痛撕裂了春雨。汀纤咬住了段嘉良的右臂。血腥味漫进口腔的刹那,她看见窗外野玉兰的断枝正滴落琥珀色树脂,坠地凝成婴孩的啼哭形状。助产士剪断脐带的银光闪过,段嘉良突然撕开衬衫,锁骨下的旧疤随新生儿呼吸起伏搏动,如蝴蝶挣脱最后的茧衣。
晨雾漫进产房时,段嘉良将陶锅碎片埋进玉兰树根。汀纤怀中的婴孩突然攥住她腕间淡疤,胎发间黏着半片金箔胶囊壳。当第一缕日光穿透窗棂,碎陶在泥土里嗡鸣震颤,根须裹着焦黑的病历残页破土而出,向着婴儿襁褓绽放出带露的玉兰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