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里燃着沉木香,烟雾如轻纱般,在光与尘埃中升腾,弥散。
晏步之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覆。
有人伸手撩开了床帏,浓郁的沉香霎时充斥晏步之整个鼻腔。
一道厚重的男音从边上传来,“醒了?”
“嗯。”
晏步之强撑着坐了起来。蒙住眼睛的布绑得有些紧,晏步之抬手松了松。
来者是常清宗宗主赵玄承,晏步之就是被他捡回常清宗的。
在燕霄庄捡到晏步之的那天,庄里死了三百五十四人,尸体几乎堆成小山,全庄上下只剩她一个活人。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这丫头厉害呀,也算你命大,遇到了我。我可是大名鼎鼎的赵玄承,想当年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芝兰玉树...”
赵玄承看似好奇,实为套话。
而且几乎每次见面,赵玄承都会重复后半段话,晏步之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了。
好吵,想杀人。
扭曲的念头在心中暗自蒙生,但晏步之不傻,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连握剑都费劲,更别说与人交锋。
原主资质应该不错,只可惜伤势太重,灵力近乎散尽。更要命的是,原主的神核七零八碎,灵力难以聚集,就算是日后有机会修补,修为至多也只能恢复五成左右,不及巅峰时期一半。
原本养了两个月,刚有些起色的身体,在跟秦有芳打了一架后,方才凝聚起的一丝灵力,又尽数消散。
“还记不得昏倒前发生了什么?”
晏步之淡淡地道,“不记得了。”
赵玄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定她话里的真实性。
晏步之靠在床,双手自然垂落在被褥之上,处处透着病态,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甚至已经撑不起身上的衣物,半露在衣袖外的手腕,毫不夸张地说,就只剩下皮包骨。似乎被阳光一照,整个人就将随飞尘弥散。
赵玄承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追问下去。
他看着眼前人单薄的身影出了神。恍惚间,他想起当年那位天才少女,十年前的道榜第一。
少女初入江湖起,就一直带着面具,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容。就连赵玄承这个与她算得上是忘年之交的,也未曾窥得其真容。
就连她的真名,在她创立凌霜阁后,也很少被世人提起。
她有个外号,“凌风一剑”。
道门百家每四年举行一次比试,优胜者得上道榜。再有一榜,名为玄天榜,综合考量修为,功。绩,地位等,能上此榜的都是宗师级别的。
那天满城飞花,比试台中央,少女手中握剑,腰间的玉铃伶仃作响,从空中俯冲而下,一式惊鸿。剑锋斩断了对手的刀刃,少女自此成为载入史册的道门天才。
有人七八十岁还在筑基,有人十五岁便赢得道榜第一。
少女占有此等百年一遇的天赋,令多少人望尘莫及。
她的气运更是与天赋相当,从小拜入祁季离门下。
祁季离德高望重,三百年前一战后,一直隐居于敬神山,门下只一位亲传弟子。
道门百家近千年来未曾出现过得道成仙之人,而祁季离是成仙最接近的一个。
所以单是祁季离弟子这一身份,便足以让人敬让三分。
只是命运向来是公平的,仅一个月之内,少女就由曾经的天之骄子,变成道门公敌,背负欺师灭祖的罪名。
那时少女握着一把滴血的剑,就这样站在忠义堂前,身后是她师尊的头颅,悬于梁上,尸首分离,血流一地。
赵玄承没能亲眼看到这幅景象,只是从细枝末节里拼凑出少女弑师的场景。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女,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晏步之这副身子骨不敌常人,窗户稍微渗进一丝冷风,便冻得她直打颤。
咳嗽声拉回了赵玄承的思绪。
他拍了拍晏步之的肩膀,只丢下一句,“好好养伤”,就转身离去。
晏步之有些诧异,连句责备都没有?
赵玄承对她的态度太过反常,按理来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应当如此掉以轻心。
而以赵玄承的种种表现来看,燕霄庄的确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晏步之便放弃了赵玄承与这副身体的主人相识的想法。
如此,原主身份成谜,竟无一人知晓。
不过不质问也好,省得晏步之还要找理由。
当初赵玄承曾问她叫什么名字,晏步之就是干脆装失忆,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知道。
一个从三百年前夺舍复归的亡灵,被道门百家忌惮纠察的恶鬼,当然不可能暴露自身身份。
为了方便称呼,赵玄承给晏步之取了个新名字,“燕昭雪。”
燕霄庄将人带回的那天,行至中途,恰逢临沂初雪,原本长满芦苇的河岸,被霜雪覆盖,形成一道绵延百里的界线。风吹深巷轻飘絮,万里山河枕霜眠。
“燕昭雪”一名由此而来。
当晚,晏步之做了一个梦。
有人站在逆光处,晏步之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听到一阵狂妄得意的笑声。
晏步之认出了身处之地,短松崖,古时战场,之后是乱葬岗,怨气极重,没有人能够从这里活着出去。
那人步步紧逼,要将她推下悬崖。
晏步之本想反抗,却猛然发现,这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她的双手一点点地腐烂,更像是被某种物质侵蚀,皮肉化为血水,只剩底上白骨森森。无数地鬼手从地底涌出,向上攀爬,逐渐淹没晏步之。
就当晏步之将要坠入山崖,万劫不复之际,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燕姑娘。”
晏步之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本能反应使她抬手,顺着声音的方向,掐住来人的脖子。
“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