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小蠕虫在爬行。
我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些水痕,直到它们交汇、融合,最终消失不见。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我颈后。
他歪着头看我,这个动作在灯光下显得天真又残忍,右眼那道金色细线此刻泛着诡异的光,像是某种生物在暗中窥视。
我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盯着窗外一片模糊的世界。
“没…只是发呆。“
他的手臂从背后环住我的肩膀,下巴抵在我头顶。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他今早又去医院了,为了那些永远治不好的“病”。
“别离窗户太近,会着凉的。”他轻声说,手指却已经越过我,将窗户锁死,“啪嗒”一声,像是某种宣判。
——就像当初他把我带到这里,从此封锁了一切我可以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一样。
我没有回应,感受着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
不知道多久以前,这个动作还会让我心跳加速,现在,我只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
这个世界的他和先前都很不一样。
每个平行世界的“他”虽然性格各异,但核心始终是那个会为我打翻咖啡的笨拙男孩,而不是眼前这个..
“你…今天吃药了吗?”我问。
他收紧手臂,将我完全包裹在他的怀抱里。
他说:“吃了,但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真的感觉好一点。”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太多次,真的。
第一次是在我们交往两个月后,他发高烧到39度却拒绝去医院,只是拼命抓着我的手说“只有你能让我好起来”。
那时我以为那是甜蜜的情话,直到发现他抽屉里藏着的退烧药和故意弄湿的被子。
“我去做晚饭。”我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但他纹丝不动。
“再等五分钟。”他的声音带着那种我熟悉的、不容拒绝的柔软,“就五分钟。”
此时安静得连墙上的秒针都能听见,我数着自己的心跳,一百八十下后,他终于松开手,却转而牵起我的左手,拇指摩挲着我无名指上并不存在的戒指痕迹。
“今天朋友问我为什么很久都不和她出去玩了。”我走向厨房,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摆弄餐桌上的花瓶——那里面永远插着新鲜的蓝色鸢尾花,我最讨厌的花。
“她不适合你。”
“什么叫她不适合我?”
“她上次在那家杂货店说,觉得我控制欲太强。”他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亮色,“她还说你应该多认识其他男生。”
我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那确实是我朋友说的话,但那次只有我们两个人,除非…
“你跟踪我?”
他笑了,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温柔笑容。
“我只是担心你,你知道的,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切入我的生活。
一年前,当他在我拒绝约会后吞下一整瓶安眠药时,我就该明白这不是比喻。
救护车的鸣笛声中,他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我的衣服下摆,医生不得不剪开我的衬衫才能进行检查。
“我去热汤。”我转身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贴着日期的保鲜盒——他上周开始突然负责所有购物,说是我学业太辛苦。
“我煮了粥。”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近得能让我感受到他的心跳,“你最近胃不好,外面的食物太油腻。”
我盯着摆在我面前那碗苍白的粥,突然想起两年前开始频繁的胃痛,总是在我和同学聚餐后发作。
医生的诊断是“压力过大”,给我开了一堆消化药,并叮嘱我少吃辣的。
“谢谢…”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
他专注地看着我每一口食物,确保我吃完他精心计算的份量。
窗外雨声渐大,偶尔夹杂着远处雷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你妈妈今天打电话来了。”他突然说。
我放下勺子:“她说什么了?”
“还是老样子,问你为什么不回家。”他轻轻搅动碗里的粥,“我告诉她你学校的事很忙。”
事实上,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和父母联系了。
每次我想打电话,他不是突然发病就是家里“恰好”断网。
两个月前,我偷偷用家附近的公用电话打给母亲,却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冷淡地说:“既然你选择了那样的男生,就别再联系我们了。”
完全不像我记忆中那个总是过度关心我的母亲。
“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我尽量抑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他放下碗,慢慢握住我的手。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她真相——你和我在一起很幸福,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真相”。
这个词在他口中变得如此扭曲。就像他说“爱”的时候,其实意味着占有,说“保护”的时候,实际是"囚禁"。
“我吃饱了,我去休息了。”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走向卧室。
他没有立即跟来,这很反常。
我锁上浴室门,打开水龙头,然后从最里面的衣服里掏出不久前,朋友在干洗店趁他不注意塞进去的一张纸条。
上面是她潦草的字迹:“小心他,你爸的车祸不是意外。”
热水模糊了眼睛,但我仍能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眼下深重的阴影。
许久前,父亲那场“意外”车祸,发生在他强烈反对我们同居后的第三天。
警察说是老旧车辆的自然损耗,但父亲开了二十年车,每周都会检查刹车系统。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亲爱的?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充满关切,“你在里面太久了。”
“马上。”我将纸条撕碎冲走,看着那些碎片在漩涡中消失不见。
那晚我假装睡着,感觉到他在黑暗中凝视我,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偶尔发出满足的叹息。
凌晨三点,我听到他悄悄起床,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密码上周被他“好心”重置了,说这样更安全。
第二天早晨,我发现书桌上多了一杯温牛奶和一张便条:“我已经帮你给学校请了假,今天在家陪我好吗?我胸口疼。”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请求。
我拿起手机,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这是他最近发明的新方法。
“感觉好点了吗?”我面无表情地走进客厅,看见他蜷缩在沙发上,脸色确实苍白得可怕。
他虚弱地朝我伸出手:“抱着我…就一会儿…”
我坐在他身边,任由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抱住我的腰。
他的头靠在我腿上,我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和我用的一模一样,自从他说受不了其他气味后。
“我做噩梦了。”他小声说,声音脆弱得像个孩子,“梦见你离开我…我醒来发现手里拿着刀…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上周厨房确实少了一把水果刀,我以为只是放错了地方。
“那只是个梦。”我机械地抚摸他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危险的野兽。
“不是梦。”他抬头看我,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光芒,“没有你,我真的会死。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这就是最可怕的部分。
我知道他手机里存着我所有朋友的黑名单,知道我社交账号的每一条信息都先经过他的筛选,知道我的衣柜里渐渐只剩下他喜欢的颜色的衣服,知道我越来越难想起没有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但我更知道,上个月当我试图分手时,他在浴室割腕的血染红了整个浴缸。
救护人员说再晚五分钟就来不及了。而当我站在医院走廊,浑身发抖时,护士同情地看着我说:“他真的很爱你…”
那天之后,我开始接受一个事实:要么我们永远在一起,要么我们一起毁灭。
而不知从何时起,前者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
“我不会离开你。”我说,这句话就像是某种咒语,将我们永远绑定在一起。
他露出微笑,那种让外人觉得天真无邪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也爱我,你也离不开我。”他坐起来,突然变得精神焕发,“我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看着他雀跃的背影,我想起朋友纸条上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让你与世隔绝,下一步就是彻底摧毁你的意志。”
太迟了,真的。
站在这个充满阳光的厨房里,看着他哼着歌摆盘的样子,我意识到那个过程早已完成。
当我发现父亲车祸的真相时,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奇怪的释然——至少现在,我不必再为选择他而感到愧疚了。
“尝尝看?”他切下一小块蛋糕,拿着叉子递到我面前,眼睛亮得可怕。
我咬了一口,甜得发苦。
“很好吃。”
他满足地叹息,伸手擦掉我嘴角并不存在的碎屑。
“现在你完全属于我了。”
这不是疑问句。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但在这个精心构筑的牢笼里,永远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晴朗。
许久后,就算雨停,阳光也变得冰冷刺骨。
当他的脚步声远去,我趁他不注意,打开柜子抽屉,疯狂翻找相册最后几页——在前面几个世界,这里应该藏着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铁票。
但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车祸现场剪报,日期正是这个世界的我父亲出事的那天。
“找到了吗?”他的声音从厨房飘来,伴随着碗碟轻碰的脆响,“我记得你说想重温我们的初遇。”
我颤抖着摸向脖颈,触到一条陌生的银链。
吊坠打开是他微笑着的照片,背面刻着细小的字:W22。
在这个世界,这不是礼物,是标记,是那个穿越了二十个世界追捕我的猎人留下的战利品。
窗外,一只知更鸟撞在玻璃上,发出“咚”的闷响。
“马上好。”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活人。
手指悄悄摸向茶几下的剪刀,金属的凉意让我想起World 13最后时刻,那把刺入他胸膛的裁纸刀。
这次,我不会再被“爱”这个谎言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