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院图书馆的禁书区。
那是深秋的午夜,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羊皮纸与檀香木混合的陈旧气息。
作为勤工俭学的图书管理员,我正踮着脚尖整理17世纪的炼金术手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绸缎摩擦般的脚步声。
“你手上的这本…应该放在第三层。”
他的声音像陈年红酒般醇厚,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得我打翻了烛台。
就在火焰即将坠地的刹那,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稳稳接住了铜制烛台,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小心。”他轻轻一笑,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跳动,“这么漂亮的手不该被烫伤。”
我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件复古的暗纹西装,领针是枚造型古怪的金色徽章。
当他俯身将烛台放回桌面时,我闻到了他身上有着若有若无的冷香,像是某种铁锈般的腥甜。
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许久后,我才知道那是吸血鬼狩猎时的瞳色。
但当时,我只觉得这个神秘男人每个细节都透着令人战栗的优雅。
他追求我的方式古老得像是从中世纪穿越而来。
每天破晓时分,我宿舍的窗台上必定会出现一支沾着晨露的黑玫瑰,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紫色,他带我去天文塔顶看星星时,会用拉丁文吟诵起失传的占星诗。
当我在实验室被试管割伤手指时,他会突然出现在医务室门口,用丝绸手帕为我包扎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圣物。
“你锁骨间的凹陷。”他的指尖隔着衣料描摹我的骨骼,“让但丁《新生》里所有比喻都显得苍白。”
这种危险的甜蜜让我像品尝禁果般沉迷。
直到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我在浴室镜中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两个细小的孔洞,周围的皮肤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
更可怕的是,当我用酒精棉擦拭时,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颤抖着质问正在煮红茶的他。
晨光穿过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得几乎透明的影子。
他跪在床前,将我的手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只是浅尝辄止,我的爱。”
他的尖牙在说话时若隐若现:“亲爱的,你的血液里藏着我喜欢的味道,我忍不住…”
抬头时,他眼中闪烁着我无法抗拒的哀求:“原谅我,好吗?”
我原谅了他。
就像后来无数次原谅他在我身上施追踪咒,删除我通讯录里所有联系人,用催眠能力让我的朋友们都忘记我的存在。
每次他都会用那种混合着迷恋与痛苦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活了几百年才找到你,不能承受失去你的风险。”
他的怀抱像冰封的棺椁,而我竟渐渐习惯这种令人窒息的温柔。
转折发生在我收到海外一所高校录取通知书那天。
羊皮纸信封被他修长的手指拆开时,我正兴奋地规划着未来的生活。
突然,他将通知书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你干什么?”我尖叫着扑过去,燃烧的碎片像黑蝴蝶般在我们之间纷飞。
“那里阳光太强烈。”他平静地说,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而且离我太远。”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他脖颈上某道可疑的伤疤,那形状像极了我在图书馆见过的圣骑士剑的截面。
我盯着他优雅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当晚,当他像往常一样拥我入眠时,我在心中默默数着他睫毛颤动的频率——吸血鬼沉睡时与人类无异的假象。
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肢,冰冷的气息拂过后颈,而我悄悄将藏在枕头下的银十字架握得更紧了些。
父母见到我拖着行李箱突然回家时,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作为这座城市最有权势的家族,他们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默许这段关系以换取某些“利益”——比如让竞争对手离奇失踪,或是让家族企业的股价在夜间交易时诡异飙升。
“我需要帮助。”我打开定制的提琴盒,露出里面他苍白的脸,桃木桩穿透心脏的位置精确得像是解剖学示范,“他不会再醒来了,对吗?”
母亲的手帕沾上了棺材里的泥土,父亲则立即打电话给警局局长。
天亮前,他的“失踪案”已经登报,而他的尸体正在家族墓园最深处化为尘埃。
我站在墓园里,看着阳光穿透百年橡树的枝叶,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墓碑,照片上那个男人的面容竟与他有七分相似,让我不由得驻足了一会儿……
三年后的慈善晚宴上,水晶吊灯将香槟塔照得璀璨夺目。
当自称“医学界新星”的血液科医生端着酒杯向我走来时,我的红酒洒在了自己的高定礼服上。
那张脸简直像是先前那个他的年轻版本,却带着阳光般的笑容。
“你好。”他掏出手帕,这个动作莫名熟悉,“我是新来的血液科医生。”他的体温透过丝绸传来,温暖得令人困惑。
与他不同,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生活里男人喜欢在晨跑时给我发早安短信,会为我学习做提拉米苏,在我加班时安静地等在事务所楼下。
最重要的是,他尊重我每个决定,包括闪婚的提议。
但某些细节总让我不安——比如他对教堂银器的过敏反应,或是总在月圆之夜值夜班的习惯。
婚礼那天,母亲在更衣室紧紧抱住我:“你确定吗?”她的声音在颤抖,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臂膀。
“他完全不一样,妈妈。”我看着镜中穿着婚纱的自己,头纱上的珍珠像是凝固的泪滴,“这次是我在掌控一切。”
婚后的生活像蜂蜜般黏稠又甜蜜。
他会在值夜班后轻手轻脚地上床,记得我每个月那几天喜欢喝的热可可配方,甚至说服我父母接受我们搬去郊外小屋的决定。
那栋爬满常春藤的石砌小屋有个奇怪的地下室,他从不让我靠近,说是存放医疗标本的地方。
直到某个满月夜,我煮了拿手的大蒜奶油浓汤,他的勺子突然停在半空。
汤面上倒映的月光被他的呼吸搅碎,形成奇特的波纹。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问,注意到他太阳穴浮现出蛛网般的青紫色血管。
“对不起…突然没胃口。”他微笑着推开碗,这个优雅的姿势让我的记忆突然闪回——那个人,他也总是这样推开含有大蒜的餐点,连手腕翻转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疑心一旦滋生,就像霉菌般迅速蔓延。
我发现他从不在镜前换衣服,总把卧室窗帘换成遮光布料,甚至他亲吻我脖颈的方式都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最可怕的是,某天整理书房时,我找到本烫金皮革日记,里面是他熟悉的笔迹:
“转化仪式需要死者血液与真爱之泪...等待她亲手结束这段关系是痛苦的,但唯有如此才能打破古老契约的束缚……当新身体在阳光下行走时,记得在左肩胛骨点痣……”
日记本掉落在地。
窗外,他——或者说那个人——正在花园里修剪黑玫瑰,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银边。
剪刀开合的声音像是某种节拍器,让我想起图书馆那晚接住烛台的速度。
他突然抬头,对我露出吸血鬼特有的微笑,尖牙在唇间若隐若现。
剪刀从指间滑落,黑玫瑰的花瓣在月光下四散飘零。
我望着花园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你…”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本该有两个细小的咬痕,却在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消失了。
他缓步走近,月光下的影子淡得几乎透明。
当他在我面前单膝跪下的瞬间,我看到了他右眼那道熟悉的金色细线——这个穿越了无数世界的标记。
“我的爱。”他执起我的手,指尖冰凉如初雪,“还记得我们以前许下过的誓言吗?”
“你…一直记得?”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轻轻摇头:“只有片段,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直到上个满月之夜,我在医院值夜班时突然全部想起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病历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世界相遇的日期和细节。
最上方贴着张便签:“记得买她最喜欢的柠檬味蛋糕”——和第二十八个世界,公园长椅上他每天带的柠檬茶如出一辙。
“所以…”我指向花园里那些黑玫瑰,“这些也是?”
“第一个世界就开始种的品种。”他轻笑,尖牙在月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虽然在这个世界,它们只是普通的花。”
夜风吹散了他身上消毒水的气息,露出底下熟悉的冷香。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阳光的医生皮下,依然藏着那个为我穿越无数世界的偏执灵魂。
“那个…转化仪式?”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耳尖突然红了,这个反应在吸血鬼身上显得格外可爱:“只是…想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爱你,就像我们在其他世界里一样。”
月光下,我们相视而笑,我们终于在这个世界找到了平衡点——他学会了克制占有欲,我懂得了接纳不完美。
“所以。”他突然正经起来,“现在要重新求婚吗?用人类的方式。”
我笑着摇头,伸手抚平他皱起的领子:“不用了,医生先生。”
在他困惑的目光中,我踮起脚尖轻声道:“毕竟在第十六个世界里,我们已经结过婚了。”
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恍然,最后定格在温柔的无奈:“那时候你是便利店店员,我是…”
“总来买关东煮的流浪猫救助员。”我们异口同声,随即笑作一团。
夜风送来远处教堂的钟声,他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这次我会记得买柠檬蛋糕,而不是黑玫瑰。”
“还有。”我补充道,“别再烧我的录取通知书了。”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个曾经优雅冷峻的吸血鬼,此刻窘迫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少年。
月光下,我们额头相抵,记忆在呼吸间交融——这一次,不再是囚禁与逃亡,而是两个完整灵魂的自由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