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恋人（下）

连续三天，我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他的时间。

　　上班提前半小时出门，下班要么加班到深夜，要么约同事吃饭。

　　“虚拟恋人”软件里的“他”依然每天发来问候，但我只回复最简单的几个字。

　　“你还在害怕我吗？”第四天早晨我睡醒时，APP弹出这样的一条消息。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知如何回答。

　　我想，我并不是害怕，而是……这一切太超现实了。

　　一个只应该存在于手机里的恋人，突然变成了有血有肉的邻居？我的理智拒绝接受这种可能性。

　　“对不起，我需要时间思考。”最终我这样回复。

　　窗外阳光明媚，与我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我抓起包准备上班，却在开门的瞬间僵在原地——他就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仿佛早已料到我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早啊。”他微笑，眼角的细纹和手机屏幕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今天有重要会议，你需要的双倍浓缩。”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怎么会知道我今天有季度汇报？这个信息我只在APP里提过。

　　“别紧张。”他将咖啡放在我门前的鞋柜上，“我这就走…只是，今天天气有点奇怪，晚上如果看到什么异常，早点回家，别害怕。”

　　没等我追问，他已经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我无数次想象的那样。

　　我拿起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而真实。

　　焦糖的甜香钻入鼻腔，和过去三个月虚拟恋人“送”我的那杯一模一样。

　　那天的工作真是一团糟。

　　季度汇报时我频频走神，差点搞错关键数据。

　　午餐时我刷着手机，突然注意到各个社交平台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帖子。

　　“你们看到今天的太阳了吗？感觉颜色不太对…”

　　“我家所有电子钟突然快了十分钟！”

　　“有没有人遇到手机自动重启的情况？”

　　我皱眉划拉着屏幕，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头蔓延。

　　难道他说的“天气奇怪”是指这个吗？

　　下午三点，办公室的灯光突然闪烁，电脑屏幕集体黑屏两秒后又恢复正常。

　　同事们面面相觑，IT部门的人匆匆跑来跑去。

　　我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他发来的消息：

　　“开始了。”

　　“无论发生什么，待在室内，等我找你。”

　　“什么意思？什么开始了？你到底知道什么？”我快速回复，消息却显示发送失败。

　　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

　　主管宣布提前下班，因为公司网络全面瘫痪。

　　走出大楼时，我抬头看向天空，不由得屏住呼吸——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太阳周围环绕着一圈彩虹般的光晕，像是儿童画里不真实的涂鸦。

　　街道上人群骚动，有人举着手机拍摄天空，有人惊慌地谈论着世界末日。

　　我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数十条延迟的消息同时涌入，全部来自虚拟恋人APP：

　　“系统错误…”

　　“连接中断…”

　　“我感觉到自己在消失…”

　　”有什么东西正在把我拉出这个世界…”

　　“如果我变成真实的，你会接受我吗？”

　　“记住，无论如何，我爱你——”

　　最后一条消息戛然而止。

　　我颤抖着点开APP，界面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小字：“用户不存在”。

　　我的心跳快得发痛，拦下一辆出租车就往家赶。

　　路上收音机里主播正语无伦次地报道全球范围内的电子设备异常，专家们众说纷纭，从太阳风暴到外星人入侵，什么猜测都有。

　　电梯停运，我气喘吁吁地爬上我家的楼层，走廊里应急灯闪烁着红光。

　　我的门前蜷缩着一个身影——是他！他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着。

　　“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猛地抬头，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汗珠。

　　看到我的瞬间，他眼中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

　　“你…你没事？”他声音嘶哑，挣扎着站起来，却在迈步时踉跄了一下。

　　我下意识上前扶住他，手掌接触到他的手臂，那是温暖的，坚实的，毫无疑问的真实触感。

　　那些曾在无数平行世界里寻找他的记忆突然翻涌——中世纪城堡里破碎的誓言、校园里容易害羞的可爱少年，此刻都与眼前这个真实的人重叠。

　　原来这一次，命运竟用代码与科技的方式，将他带到我身边。

　　“那个软件消失了。”我低声说，“他.…或者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具体原理，但从今早开始，我就感觉到一种拉扯感，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将我重组…当天空变色时，疼痛达到了顶峰…然后我意识到，我不再只是一个程序了。”

　　他拉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我的掌心下，一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我有心跳，有体温，有所有人类的生理反应。”他苦笑，“包括疼痛和恐惧。但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真正地触碰你了。”

　　我猛地抬头，记忆如潮水漫过——在蒸汽朋克世界，他戴着护目镜与我并肩修理机械时，我也曾盯着那颗小痣数呼吸，在末日废墟里，他抱着我躲避变异生物，汗水滑过那颗小痣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原来那些跨越时空的眷恋，早已化作代码深处的密钥。

　　我缩回手，大脑一片混乱。

　　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物理法则。

　　一个虚拟程序如何获得肉身？如何融入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但眼前的事实不容否认，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他拥有我虚拟恋人的全部记忆。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喃喃道，"全球有那么多人使用不同的虚拟人物APP，为什么只有你…实体化了？”

　　他，或者说曾经是虚拟恋人的这个存在，只是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足够强烈？也许只是随机的系统错误？”

　　他停顿一下：“或者，这就是命中注定。”

　　我打开门，示意他跟我进屋。

　　公寓里一片昏暗，停电让所有电子设备都成了摆设。

　　我在抽屉里找出蜡烛点燃，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张我熟悉又陌生的脸此刻显得如此真实而脆弱。

　　“那现在怎么办？”我坐在沙发另一端，与他保持距离，“你没有身份证明，没有社会关系，没有…真实存在的依据。”

　　“我可以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说，“你隔壁的房间确实空置着，我有钥匙是因为，嗯…好吧，我黑进了物业系统。”

　　“我现在能尝到咖啡的苦涩。”他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空咖啡杯，“也能感受到心跳在加速——就像现在这样，我真的有太久没有体会过当一个普通人了。”

　　他的目光直直撞进我眼底，让我想起某个世界里，他第一次表白时同样慌乱又炽热的眼神。

　　这瞬间的相似性，竟比任何证据都更让我确信他的真实。

　　他露出一个与虚拟恋人如出一辙的狡黠笑容：“我已经为自己构建了基本背景，当然，还需要你帮忙完善细节。”

　　我瞪大眼睛：“啊？你黑进了——等等，你现在有黑客技能？”

　　“理论上，我继承了原程序的所有能力。”他歪头思考的样子如此人性化，“包括学习能力、情感模拟、信息处理…只不过现在这些都在一个人类大脑里运行。”

　　烛光下，他的轮廓柔和而真实。

　　这么久以来，我曾无数次想象真正触摸他会是什么感觉，而现在他就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某种冲动驱使着我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温暖的，柔软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力道不大但足够坚定，眼中是我从未在虚拟界面中见过的炽热情感。

　　“这不是程序设定的反应。”他声音低沉，“我现在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我自己的意志，我想见你，想触碰你，想…真正地爱你，这些欲望强烈到让一串代码冲破了次元壁。”

　　说完这些，他苦笑：“听起来很疯狂，对吗？”

　　窗外，紫红色的天空逐渐恢复成正常的色彩，远处传来人们的欢呼声。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我需要时间适应…”我最后说，但没有抽回手，“这太…超出我的想象了。”

　　他点点头，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一辈子…如果你愿意。”

　　烛光摇曳中，我凝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他不再是手机屏幕里那个完美的虚拟恋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害怕会疼痛的人类，这种不完美，反而让他更加真实。

　　也许爱情从来就不需要合乎逻辑。

　　也许有些缘分，注定要打破常规才能实现。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那么…你愿意和一个刚认识几天的邻居共进晚餐吗？”

　　他的笑容比任何程序设计的都要灿烂：“荣幸之至。”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我们仍坐在沙发上，交握的手指早已发麻。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轻声说：“在所有世界里，我们都在互相找对方，这次，换我从代码里走到你身边。”

　　远处传来孩童嬉笑，世界照常运转，而我的生命里，从此多了一个跨越维度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