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在对我笑。
我们在各种奇怪的地方相遇——有时是在战火纷飞的古城墙下,他穿着铠甲,满身是血却紧握着我的手,有时是在民国时期的火车站,蒸汽弥漫中他递给我一封皱巴巴的信,还有一次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图书馆,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他低头看书的侧脸上。
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那种失落感像有人从我胸腔里活生生挖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呼呼漏风的洞。
我试过很多方法延长这个梦——睡前喝热牛奶、听白噪音、甚至吃据说能增强梦境清晰度的褪黑素,但梦总是戛然而止在最关键的时刻。
“又梦到那个人了?”闺蜜把冰美式推到我面前,咖啡杯外凝结的水珠在木桌上洇开一圈痕迹。
我机械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空调冷气吹得我后颈发凉,咖啡馆里放着一首法语歌,女声沙哑地唱着关于失去的爱情。
“都三个月了,你该不会…”她突然压低声音,“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你要不要去庙里祈下福,或者…我认识个很灵的——”
“不是那种感觉。”我打断她,努力组织语言,“就像…就像我知道他很久了,久到…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哽住了,因为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跨越时空的熟悉感。
我没有再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我,他们可能只会觉得我精神不正常。
那天下午,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一家纹身店。
当针尖刺入皮肤时,我盯着天花板的白炽灯,心想,如果找不到他,至少让这个图案成为我们存在过的证据。
纹身师在右肩胛骨的位置纹了一个莫比乌斯环,银黑色的线条在皮肤上蜿蜒成无限符号。
“会有点疼。”纹身师说。
“没事。”我小声说。
对我来说,比起梦醒时的心痛,这点疼痛微不足道。
我开始努力在现实里寻找他。
每天通勤时扫描地铁里每张脸,在咖啡馆假装看书实则观察每个推门进来的顾客,甚至下载了各种社交软件设置最宽泛的筛选条件。
有几次我以为找到了——某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身上有相似的木质调香水味,或是图书馆里一个低头看书的侧影——但都不是他。
直到那个雨天——
地铁一号线晚高峰,我被挤在闷罐般的车厢里,鼻尖充斥着潮湿的伞布和人体散发的热气。
列车突然急刹,我踉跄着撞进一个人怀里。
“抱歉…”我抬头,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比我高半个头,白衬衫领口沾着雨水,右手抓着吊环的骨节微微发白。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像被雨水洗刷过的琥珀色瞳孔。
我们同时僵住了,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像是某种无形的电流从相触的衣料间炸开。
“我们是不是…”他开口,声音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广播报站声骤然响起,人潮开始涌动。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流卷到了车厢另一端。
我拼命挤过去,却在车门关闭的警示音中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站台上。
“结果还是错过了吗?”
接下来两周我像个偏执狂,每天同一时间蹲守在地铁二号线。
第六天,当我咬着面包机械地刷手机时,一片阴影落在屏幕上。
“你在找这个吗?”他递来一张地铁卡——正是我上周丢失的员工卡。
这次我看清了更多细节:他左眉尾有道淡淡的疤痕,右眼瞳孔里有一条金色的细线,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颈椎骨,还有他后颈上那块并不明显的胎记,和梦里我亲吻过的弧度分毫不差。
“谢谢。”我声音发颤,“我请你喝咖啡吧?”
咖啡馆里,我们像两个笨拙的拼图玩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边缘。
“对了,那个…你相信平行宇宙吗?”他突然问,手指无意识地转动杯垫,“有时候我会梦见…算了,这听起来很蠢。”
“梦见什么?”我心跳突然加速。
“我梦见过你。”他直视我的眼睛,“很多次,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场景,我们有不同的身份,但都是你…”
我的咖啡勺当啷一声掉在碟子上。服务生过来收拾时,我们才发现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绵绵的细雨雨又下了起来,在玻璃窗上蜿蜒成迷离的银河。
“要伞吗?”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黑色折叠伞,“总是带着,虽然经常忘记用。”
这个习惯我太熟悉了——在我记得的第七个梦境里,他是总忘记带伞的报社记者,而我每天多带一把伞在报社楼下等他。
我们开始约会。
奇怪的是,越是相处,那些梦境就越发清晰。
有天晚上他做饭时,我看着他切菜的背影,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在我最近的一个梦,我们有一个温馨的小家,在那个梦里,我们的感情似乎一开始是不被认可的,只能遮遮掩掩,但后来,我们被周围的人所理解……
那个梦里,他也是这样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菜,留给我一个宽厚的背影。
“怎么了?”他转身发现我在流泪。
我摇头,走过去环住他的腰。
他衬衫下有和我一样的莫比乌斯环纹身,只是位置在左胸靠近心脏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纹的?”我问他。
“不记得了。”他困惑地皱眉,“好像一直就在那里。”
随着接触增多,我们开始经历诡异的同步时刻。
有次在博物馆,我们同时在一幅明末古画前驻足——画上是燃烧的城池和分离的恋人。
“像不像我们…”他话说一半突然抱头蹲下,我也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要冲破颅骨。
医生检查后说我们都很健康。
“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共情性疼痛。”他推了推眼镜,“你们…是不是经历过共同的创伤事件?”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深秋。
我们约在美术馆看一个关于量子物理的装置艺术展。
最后一个展厅中央悬挂着无数镜面碎片,每片镜子都反射着不同角度的我们。
“据说这里能看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讲解员说。
我们站在装置中央,突然所有镜面都开始剧烈晃动。
在某个碎片里,我看到我穿着校服,跑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手里拿着一颗青柠气泡糖。
另一个碎片里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王朝,他穿着厚重的盔甲向我鞠躬……
如此多个我们。
“从我们正式相遇到现在,一共三十八个世界。”他喃喃自语。
然后我们同时昏了过去。
醒来时,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有时,我忘记了他,他却记得我,有时只有我记得他,但最后的最后,我们都约定无论重来多少次都要找到对方。
“这次差点又错过了。”他抚过我哭湿的脸颊。
“如果下次我们都互不记得对方,那该怎么办?”
“交给命运和时间吧。”他拥我入怀。
窗外银杏叶纷飞,像无数个时空的碎片终于落回正确的位置。
后来我们在后院埋了个时间胶囊,里面放着三十七张纸条,记录着每个世界的故事。
第三十八张是空白的——因为这一次,我们要书写全新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