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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带风暴

莫比乌斯呼吸

与他同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如此平静又安稳,仿佛一潭深秋的湖水。

  每天清晨,他总比我早醒半小时,厨房里飘来煎蛋的焦香时,我才会揉着眼睛钻进他穿着围裙的怀抱。

  我们养成了在晨光里交换半个橙子的习惯,他掌心的温度总能透过微凉的橘瓣传递过来。

  然而,变故来得比闹钟铃声更猝不及防——

  某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夜晚,我们正倚在沙发两头各自看书,他突然伸手摘掉我发间并不存在的棉絮。

  就在他指尖碰到我鬓角的一刹那,整个房间突然泛起水波纹般的涟漪。

  窗外忽然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

  雷声未至,世界却开始扭曲——墙壁剥落,日历飞速翻卷,咖啡杯在我们眼前碎裂又重组。

  时间像被暴力回拉的胶片,所有色彩都在褪去。

  像有人突然按下了世界的倒带键,我看见他的身影在剧烈扭曲的空气中变得模糊。

  书架上还没拆封的新书变回快递纸箱,墙漆被剥去我们亲手刷的薄荷绿色,最后连我们共同挑选的布艺沙发都分解成零件。

  “抓紧我!”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感觉到他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这次我们又要被送往哪里?或者说,送回哪里……

  再次睁开眼时,我正趴在高中教室的课桌上。

  这是一个秋天,温度快要降下来的时候,此时是下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

  粉笔灰在斜阳里漂浮,班主任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距离高考还有217天,大家要收收心了,尤其是个别同学……”

  我抬头望去,班主任穿着黑白条纹衬衣和牛仔裤,坐在讲桌旁,手里拿着一支老式铅笔。

  他说话的语调很缓慢,可以听出他年纪大了,有些老态龙钟,但精神状况却非常好。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不知道是因为讲台上太过闷热还是什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我打瞌睡被班主任发现了,我就这么被叫了上去。

  “你跟你爸妈商量了吗?决定考什么大学?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给自己定一个大致的目标了。”

  班主任问出这话的时候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穿我的想法,但我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对不起,老师,我还没有想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懵懵懂懂地回答。

  所以,我这次是回到了读高中的时候?我抬头看向黑板最上面悬挂的电子钟,上面记录着年份和日期,显示我回到了10年前。

  还是说,我本来就是一个高中生,前面经历的那些不同的时空,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抬头朝讲台下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在一排排座位和书山题海中找到了他,所幸他还在,我发现他也正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低垂下脑袋,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吧,这事儿也急不得,慢慢来,回去好好想想——不过下次就不要用这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间打瞌睡了,其他同学都在用这40分钟的时间好好努力,你也应该如此。”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赶紧回到座位上。

  我的座位在窗边,我打量了一番教学楼外的环境,也只是个普通中学校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教室窗玻璃映出我十六岁的脸。

  我低头,看到校服袖口被自己用签字笔戳出的墨点,右手掌内侧也有不少墨渍。

  后颈忽然泛起针刺般的灼热,我猛地回头,隔着三排课桌,对上他震颤的瞳孔。

  还好,这次,他也记得。

  看着十年前的他,我忽然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笑,能在这里和他做同学,重温一下高中生活,貌似也不错?

  回想起以前我们待过的一些世界,我们也是高中同学。

  “你笑什么?”他对我做口型。

  我笑了半晌才止住笑意,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我看着桌面上那些凌乱的书籍和试卷,不由得脑袋发胀,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当一个高中生了,突然让我面对这些题目,难免手忙脚乱……

  而且,我的脑海中还没有出现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在以往,不管我是否记得其他世界的经历,我每当穿越到一个新世界,我都会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我”的一切,我有没有家人,有没有朋友,我所拥有的身份又是什么……

  但在这里我只知道,我跟他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是否有家人和朋友都是未知。

  那他呢?我很想问问他。

  “第三十八个世界…”我在试卷背面疯狂涂写,直到签字笔划破纸张。

  突然有人来到我身后,手扶上了座椅靠背,“下课了。”他说,他的声音很轻,指节敲在我椅背上的节奏却是我们之间才懂的摩斯密码——有眼睛在看着。

  我僵着脖子没回头,余光瞥见他校服袖口擦过我桌沿。

  他的小指在阴影里极快地勾了勾我的书包带,又立刻松开。

  等教室里的嘈杂声漫起来时,他的座位已经空了,只剩桌洞里露出一角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皮上用铅笔写着我们曾在第七个世界约定的坐标。

  走廊监控器的红点规律闪烁。

  代表放学的轻音乐结束时,我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母亲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好几个未接来电后面跟着五条短信:

  “放学立刻回家。”

  “你爸今天要回来吃饭。”

  “冰箱第二层的牛奶少了一瓶。”

  “你班主任说昨天有小测,试卷还没发下来吗?”

  “我给你们班主任送了点礼,可以让你下个星期竞选班干部的时候当班长。”

  我看见他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他母亲正用湿巾擦他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而他父亲的手压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像拎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鸟。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永远也照不到彼此。

  公交车上,记忆终于如潮水般涌来。

  这个世界里的“我”留着齐耳短发,母亲说是怕我早恋,书柜最底层藏着被剪碎的漫画残页。

  卧室门锁早在初三就被拆掉,书桌上永远摆着母亲手抄的《重点高中作息时间表》。

  凌晨五点背单词时能听见客厅电视机的早间新闻,父亲会把每日钙片放在早餐牛奶里,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某种无声的计数。

  我在玄关换鞋时,父亲正在餐桌旁削苹果。

  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垃圾桶里,他头也不抬地问:“上周物理小测的卷子呢?”

  “老师还没发下来。”我盯着地砖缝隙回答。

  苹果被切成六瓣摆进玻璃碗,父亲用刀尖戳起最饱满的那块:“你们班主任今天打电话,说你自习课走神。”刀面反射的冷光晃在我眼皮上。

  “是因为那个总找你问题的男生?还是别人……”

  浴室花洒的水声掩盖了手机震动。

  客厅,他们因为冰箱里丢失的那瓶牛奶争吵着。

  仅仅只是在这个家待了三个小时,我已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浴室的水蒸气在瓷砖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我蜷在浴缸里解锁屏幕,锁屏是系统自带的蓝色星球,我的这个手机没有任何锁屏密码,因为他们会随时看。

  短信箱里躺着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旧实验楼西侧楼梯间,带铅笔和橡皮——逃亡计划启动。”

  读完这条短信我就立刻把它删除,我和所有人的通话和短信交流,他们都是会听,会看的。

  我盯着浴室墙上水珠蜿蜒的轨迹发呆,直到花洒突然被关停。

  门外传来母亲用指节叩门的声响,三短一长——她的“五分钟洗澡时限”警告。

  “洗发水用量超标了。”门开后她直接冲进去检查,她正捏着空了一半的瓶子,圆珠笔在瓶身画了条新的警戒线,“上周说过,头发只能洗两遍,你不听我的是吧?”

  “我记住了,妈妈,我不会不听您的。”她看着我顺从的模样,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她目光扫过我锁骨处未消散的淤青,那是昨天体育课他接住差点摔倒的我时留下的指痕。

  “去吹头发吧,吹干了就赶紧吃饭,吃完了学习,十二点准时睡觉。”

  “好的。”

  水珠从发梢滴落在我的手腕。

  我忽然想起在某个世界,我们被困在永远循环的雨季里。

  他当时撑着伞对我说:“你看,雨滴在落地前都是自由的。”

  我把头发吹干后来到餐厅。

  此时,父亲坐在客厅监控屏幕前。分屏上显示着我书包的内置摄像头最后拍摄的画面:一张被揉皱的数学试卷,右上角用红笔圈起来的96分。

  他手指敲击着键盘,将我储物柜的扫描图像放大:“第三层笔记本少了十二页。”

  餐桌上摆着营养师配比的晚餐。电子秤上的西兰花显示83克,少了的17克正躺在厨房垃圾桶里——母亲弯腰捡起那片菜叶时,我瞥见冰箱侧面贴着《脑力发育期禁食清单》,巧克力被红笔重重圈起。

  上周他们在我抽屉里发现糖纸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天晚上父亲用手术刀片划开了我所有的铅笔盒。

  “张嘴。”母亲把体温计塞进来的时候,指甲刮到了我的上颚。

  父亲前往了我的房间,我知道他正在翻我的作业本,用紫外灯照着纸页间可能存在的荧光笔标记。

  他们配合得像实验室里解剖青蛙的搭档,而我就是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位,听见挂钟秒针如同心电监护仪的声响……

  学习到晚上十二点,门口传来母亲的提醒:“该睡觉了,早上六点半起床。”

  卧室的智能检测仪开始震动,屏幕显示“就寝姿势矫正提醒”。

  这个月第三次警告,因为监控检测到我侧睡时压迫心脏。

  母亲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等我换上指定款式的纯棉睡衣,布料里缝着心率监测芯片。

  我想起,去年冬天我曾偷偷拆开过,芯片背面刻着产品编号,一串数字加上我的出生年份和身份证后四位。

  窗外有无人机巡逻的红光掠过。

  社区新装的声波监控仪能捕捉到30分贝以上的任何对话,上周隔壁男孩因为夜读悬疑小说被系统判定为“异常脑电波活动”。

  我蜷在被子下用指甲抠数学作业的夹层。

  他悄悄塞进来的纸条还在,铅笔字被汗水晕开成一团模糊的星云状。

  上面画着我们曾在第十六个世界见过的,海上的灯塔,当时海水淹没到我们膝盖,他说:“你看,涨潮时被困住的贝壳都会张开嘴呼吸。”

  手机在枕头下亮起又熄灭。

  母亲设置的家长模式跳出一条通知:“检测到眼球快速运动,疑似做梦,建议强制唤醒。”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听见阳台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他蹲在空调外机上,手指间夹着一片用透明胶带补好的碎纸——我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他画的如何逃离这个世界的路线图。

  月光照见他手腕上和我同款的电子镣铐,绿灯每三十秒闪烁一次,定位精度达到0.5米。

  “他们在我房间装了二氧化碳浓度检测仪。”他把声音压得比心电图基线还平,“如果开窗超过十分钟就会触发报警。”

  夜风掀起他的衣服袖口,露出小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眼,那是上周“注意力集中强化治疗”留下的痕迹。

  我心疼得想要流泪,但我只能压抑自己情绪的变化。

  我知道他此刻也正被某种目光注视着,像过去有几次那样,我们曾以为逃离需要翻过很高的墙,可原来最难的,是重新回到墙内,却还记得墙外的风。

  我们隔着防盗网分享半块偷藏起来的巧克力。

  蟋蟀在楼下绿化带里鸣叫,声音频率正好是监控系统的听觉盲区。

  当他的指尖碰到我虎口处的茧时,整栋楼的智能电表突然集体发出滴答声——那是每日凌晨的数据上传时刻,所有家庭隐私正被转化为二进制代码流向云端。

  远处实验楼顶的避雷针闪着冷光。

  我突然想起在第十个世界,我们曾是两株被栽在监控死角处的向日葵。

  那时候他说:“作为植物最幸运的是什么知道吗?是落叶和开花都不需要写申请报告。”

  空调外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警报响起前的最后一秒,他消失在排水管道的阴影里。

  我摸到窗台上有他留下的碎纸条,拼起来是半个未完成的坐标——那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间锚点。

  而现在,我们正站在暴雨来临前的低压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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