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天过去,当我推开工作室门的那一刻,我愣在了原地。
他的工作室左侧角落,原本堆满画框和杂物的空间被清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崭新的画具——
一个中等大小的画架,旁边的小桌上整齐地排列着颜料、画笔和调色板,还有一叠上好的水彩纸。阳光透过旁边的窗户洒在这个小区域里,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池。
“这是…”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从画架后探出头,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给你的,既然要重新开始画画,总得有个像样的地方。”
我慢慢走向那个角落,手指轻轻抚过画架的木质纹理。
这是一款专业级的画架,结实而轻便,角度可以随意调节,颜料是温莎牛顿的艺术家级,画笔的毛质柔软而有弹性,每一样都经过精心挑选。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喉咙发紧,“小川,这些太贵重了。”
“不算什么。”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比起你答应做我的模特,这些连利息都不够。”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异常温柔,瞳孔在阳光下几乎变得透明。
一股暖流从胸口涌向全身,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试试看?”他拿起一支铅笔,递给我。
我的手微微发抖。三年了,自从艺考失败后,我再也没有正儿八经地画过画,偶尔的涂鸦不算,那只是消遣,不是认真的创作。
而现在,面对着空白的画纸,那种熟悉的恐惧又回来了——万一我还是画不好呢?万一再次失败呢?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将铅笔放在我的掌心。
“就从最简单的开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画你看到的第一个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抬眼环顾工作室。
阳光、画架、颜料罐...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衬衫,衬得他的皮肤格外白皙,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一小段弧线。
好,就是他了。
我在画板前坐下,铅笔触到纸面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我的手指记得这种触感,记得如何通过线条表达所见。
起初的几笔有些生涩,但很快,我的手找回了记忆中的节奏。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和画纸之间,但他刻意没有看我在画什么,给了我完全的自由。
大约三十分钟后,我放下铅笔,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指。
“画好了。”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当他看到画纸上的内容时,我听到他倒吸了一口气。
我画的是他站在阳光中的侧影——微微低头的姿态,专注的眼神,还有那总是让我着迷的、画画时特有的表情,线条不算完美,但捕捉到了那种神韵。
“小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太棒了。”
“真的吗…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我指着几处比例不太对的地方,“手臂的长度有点不对,还有肩膀的倾斜度…”
“技术问题可以慢慢解决。”他连忙打断我,眼睛闪闪发亮,“重要的是你抓住了瞬间的感觉,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他的赞美让我脸颊发烫,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画,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哪怕它并不完美……
“我有个主意。”他突然看着我说,眼睛亮得惊人,“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游戏?什么样的。”
“一种交换绘画的游戏。”他解释道,“我画你,你画我,然后我们交换意见,这样既能练习,又不会太紧张。”
于是,那个下午变成了我记忆中最愉快的绘画课。
我们面对面坐着,互相画对方,然后交换画作,讨论优缺点。
他的指导直接而温和,从不打击我的信心,但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你的线条真的很有生命力。”他指着我的画说,“但可以尝试多一些变化,比如这里的轮廓,如果加重一点,会更有立体感。”
而我给他的建议则笨拙得多,但他总是认真考虑,甚至采纳了我关于光影的一些小意见。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我胸口发胀。
接下来的两周,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进行这样的“交换绘画”,我的技术进步之快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小川说得对——我确实有天赋,只是需要正确的引导和足够的练习。
与此同时,他为联展准备的系列作品也进展顺利,他的经纪人杨姐来过一次,对作品非常满意。
“看得出,这个系列比之前的更有深度。”杨姐推了推眼镜,目光在画作和我之间来回移动,“模特和画家的配合很默契,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简单地讲述了画展相遇的故事,但省略了那些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细节——雨中工作室的亲密,几乎发生的吻,还有他为我准备画具的温柔……
这些都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杨姐走后,他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转了个圈。
“她太喜欢这个系列了!说要扩大展览规模,增加宣传力度!”
“太棒了!”我由衷地为他高兴,但心里也有一丝隐忧——展览成功后,他会不会越来越忙?我们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还有更棒的消息!”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跟她提了你的事。”
“我的事?”
“你的画。”他解释道,“我给她看了几张你的素描,她很感兴趣,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我的展览中辟出一个区域,展示你的作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什么?也就是说,我们…”
“小型联展,你和我!”他激动地说,“当然,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可以…”
“不!我是说…我愿意,只是…”我咬着下唇,心中还存在着一定的顾虑,“我的水平还远远不够专业展览…”
“别担心,离展览还有一个半月。”他的双手握住我的肩膀,“足够你准备几幅像样的作品了,而且…”
他紧接着狡黠地眨眨眼:“你有全城最好的免费指导。”
他的热情像火一样感染了我。
当晚,我们熬夜讨论我的参展计划。他建议我专注于最擅长的题材——建筑与街景,但要加入我独特的视角。
”就像这样。”他指着我画的一幅工作室角落的速写,“你看到的不是物体本身,而是它们之间的关系,光影的舞蹈,这种视角很珍贵,小莉。”
深夜两点,我们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他坚持要送我回宿舍,尽管我表示可以自己打车。
六月的夜晚温暖宜人,月光如水般倾泻在街道上。
我们并肩走着,偶尔手臂相碰,又迅速分开,像是有无形的电流阻止我们靠得太近。
“今晚的月亮真美。”他仰头望着天空,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嗯,是啊。”我轻声应道,却忍不住看他而不是月亮。
小川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我。
月光下,他的眼睛深邃如潭水,映着细碎的银光。
“我…”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他慢慢靠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薄荷须后水的气息。
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垂下,等待那个期待已久的吻。
就在我们的唇即将相触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群夜归的大学生笑闹着从街角转出来。
我们像触电般分开,各自后退一步,脸颊烧得发烫。
“呃…我们继续走吧。”他清了清嗓子,重新迈开步子。
剩下的路程,我们都异常安静,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
到了宿舍楼下,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轻吻了我的额头。
“晚安,小莉。”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明天见。”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觉地触碰额头上被他吻过的地方,那里就像被烙下了印记,热得发烫。
回到宿舍,我轻手轻脚地洗漱,生怕吵醒已经熟睡的室友。
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今晚月光下那个几乎发生的吻。
他想说什么?他想吻我吗?还是我误会了他的意图?
手机突然震动,是他的消息:“到家了吗?”
“嗯,刚到。”我回复,手指在屏幕上轻颤。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很适合画画,记得穿舒服的鞋子。”
“什么地方呀?”
“秘密。晚安,快去休息。”
我抱着手机,像抱着一个珍贵的秘密。
窗外,月亮高悬,明亮得不可思议。
明天,也许明天,那个未完成的吻会有它的续篇。
带着这个甜蜜的期待,我慢慢沉入梦乡,梦中全是月光和他靠近时颤抖的睫毛……
他说的“秘密地点”原来是城市西侧的一座小山丘。
这里视野开阔,能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傍晚时分,我们肩并肩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看着夕阳将城市染成金红色。
“我常来这里写生。”他从背包里取出速写本,“角度和光线都很完美。”
我学着他的样子拿出画具,但眼睛却忍不住瞟向他专注的侧脸。
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闪一闪的,像小小的星星。
“专心画你的画。”小川头也不抬地说,嘴角却微微上扬,“我知道我很帅,但城市景观更值得你关注。”
“自恋狂!”我红着脸转过头,假装专注于自己的画纸。
我们安静地画了一会儿,只有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微风拂过脸颊,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和草木清香。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如同散落的星辰。
“给我看看?”他放下自己的画,凑过来看我的进度。
我下意识想捂住画纸,但还是忍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画这么大的场景,笔触还很生涩。
小川认真地审视着我的画,眉头微蹙,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里的透视…”他指着画纸中央,我的心沉了下去,“处理得非常巧妙啊,你是怎么想到这样构图的?”
我惊讶地抬头:“你…觉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小川的眼睛亮晶晶的,“这种视角很独特,像是城市在被温柔地俯视,看,你把高楼画得微微倾斜,反而让整个画面有了动感。”
他的赞美如此具体而真诚,让我胸口涌上一股暖流。
过去那些老师的批评声——“结构不对”、“透视错误”——在他的话语前渐渐淡去。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的心又提了起来,“这里的阴影可以再大胆一些,不要害怕深色,阴影能让光亮部分更突出。”
他拿起一支软铅笔,在我的画边缘轻轻示范了一下。
果然,加了深色阴影后,亮部的建筑立刻立体起来。
“画画就和人生一样。”他望着远处的城市夜景,声音轻柔,“需要阴影来突出亮部区域,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就像没有阴影的画,平淡无奇。”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他作品里那种打动人心的力量从何而来——他理解黑暗,所以能创造光明。
“小莉?”小川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没什么。”我回过神,低头继续完善画作,“只是在想…你说话有时候像老头子一样深奥。”
小川夸张地捂住胸口:“伤透了我的心!我才比你大三岁好吗?”
我们笑闹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作画,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城市的灯光如钻石般璀璨。
“该回去了。”他收拾着画具,“明天还要继续准备展览的作品。”
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尤其是在黑暗中,他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提醒我注意脚下的石头。
在一个陡坡处,他伸出手:“这里有点滑,拉着我。”
我的手落入他的掌心,温暖而坚实。
我们就这样手牵手下山,谁都没有先松开的意思。
他的拇指偶尔轻轻摩挲我的手背,让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回到工作室,我们继续各自的作品。
小川的联展系列已经完成了七幅,我的参展作品也有了初步构想——一组城市景观,但要从独特视角呈现,就像今天在山丘上画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