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温祁念站在教学楼屋檐下，望着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梧桐叶。
她怀里抱着刚领回来的作文比赛报名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边缘。
"喂，偷窥狂！"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温祁念转身，看到(1)班的三个女生站在台阶上方，中间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晃动着手里熟悉的浅蓝色笔记本。
温祁念的心脏猛地收缩——那是她的日记本！
"还给我……"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伸手想要夺回，却被高马尾女生轻松躲开。
"哇哦，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女生夸张地翻开笔记本，"'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也许只是随意的一瞥，但我觉得他好像真的看见了我……'啧啧，真肉麻！"
周围聚集的同学发出哄笑。
温祁念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
她的视线模糊起来，只能看到日记本在众人手中传递，每一双手都像利刃，将她最私密的思绪剖开展览。
"没想到(6)班的透明人还有这种心思。"
"蔚然知道吗？哈哈哈——"
"拍下来发校园论坛！"
嘲笑声像潮水般涌来，温祁念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想逃跑，双腿却像生了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就在她快要窒息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切开了嘈杂：
"闹够了吗？"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蔚然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大步走来，从高马尾女生手中抽走日记本，动作干脆利落。
"赵雨晴，上周物理实验报告抄了张越的吧？"
蔚然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需要我提醒李教授重新查重吗？"
高马尾女生的脸刷地变白。
蔚然转向其他人："都很闲？月考排名都进年级前五十了？"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
蔚然这才看向温祁念。
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幼鹿。
蔚然递出日记本，语气缓和了些："你的文笔很好，不必为此羞愧。"
温祁念接过日记本，指尖不小心碰到蔚然的手背，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
她想道谢，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蔚然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温祁念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低头看着怀中有些皱褶的日记本，突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市级作文比赛加油。——Y.R."
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祁念将纸条小心地夹回日记本，抱在胸前，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破土而出。
作文比赛当天，学校大礼堂座无虚席。
温祁念坐在选手区，膝盖上的双手不停颤抖。
她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光是想到要走上舞台，胃部就一阵绞痛。
"下一位，(6)班温祁念，参赛题目《边界》。"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
温祁念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时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台下传来几声窃笑，她看到(1)班区域里，赵雨晴正对同伴耳语什么。
舞台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温祁念站在麦克风前，感觉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团棉花。
她展开稿纸，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礼堂里开始响起不耐烦的嗡嗡声。
就在这时，前排一个熟悉的身影动了动。
蔚然坐在评委席旁边的特邀嘉宾位置，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说"你可以的"。
温祁念突然找回了声音。
"《边界》……"
她的声音起初有些发抖，但很快变得清晰，"小时候，我认为边界是课桌上的三八线，是教室的后墙，是学校的大门……"
"后来我发现，最难以逾越的边界，其实存在于人与人之间……"
她讲述了一个关于透明女孩的故事：女孩如何习惯被忽视，如何在人群中筑起无形的墙，又如何因为一个意外的眼神而开始怀疑这堵墙是否真的必要。
文字像溪流般流淌，时而轻快，时而深沉，将整个礼堂带入她的世界。
"那天，有人告诉我'擦亮玻璃的人值得看到更好的风景'。我突然明白，边界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隔绝，而是为了让我们在跨越时，更能体会那种震颤与勇气。"
演讲结束时，礼堂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温祁念看到几位评委交头接耳，看到李霞月惊讶的表情，还看到……
还有看到蔚然专注的目光，他鼓掌的动作很轻，却比任何声响都更能抵达她的心底。
比赛结果在一周后公布。
温祁念获得市级特等奖，她的作文将被刊登在《青年文学》上。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瞬间吹遍了整个南秋二中。
"我就知道你能行！"
李霞月难得地拍着温祁念的肩膀，脸上带着掩不住的骄傲，"下周一升旗仪式，你要代表学校发言！"
温祁念刚想推辞，却想起了蔚然那个鼓励的眼神。
她咬了咬下唇，轻轻点头："我试试。"
放学后，温祁念习惯性地走向图书馆。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在图书馆角落的窗边座位学习，那里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今天，当她推开图书馆沉重的木门时，发现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蔚然正伏案疾书，阳光透过他身旁的彩色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温祁念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蔚然却突然抬头："恭喜。"
简单的两个字让温祁念耳根发热。
她绞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回应。
蔚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要一起吗？我在准备物理竞赛。"
温祁念小心翼翼地坐下，从书包里取出作文选集。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窄窄的木桌，她能闻到蔚然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看到他修长手指上沾着的墨水痕迹。
"你那天讲得很好。"
蔚然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像是怕打扰到其他读者，"特别是关于'透明'的部分。"
温祁念惊讶地抬头，发现蔚然正凝视着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我……我只是写了真实感受。"
她轻声说。
"所以才打动人。"
蔚然转着手中的笔，"其实……我懂那种感觉。"
温祁念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全校瞩目的蔚然，怎么会理解"透明"的感觉？
蔚然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当所有人都只看到'年级第一'、'蔚氏集团的少爷'时，真正的自己反而成了最隐形的那部分。"
窗外，一片梧桐叶轻轻飘落，划过玻璃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温祁念第一次注意到蔚然眼下淡淡的青黑，和他左手手腕上一道已经愈合的疤痕。
"我拒绝了清华保送。"
蔚然突然说，"想去国外学天体物理。"
"因为……喜欢星星？"
温祁念鼓起勇气问道。
蔚然笑了，那是一个真实的、没有任何伪装的笑容："因为足够远。远到可以只是'蔚然'，而不是任何人的期待。"
温祁念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那篇作文……《边界》……其实写的是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急忙低头假装整理书页。
蔚然却轻轻按住她发抖的手："我知道。"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祁念能感觉到蔚然指尖的温度，和他呼吸时轻微的起伏。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钟声敲响四下，惊飞了窗外树梢上的麻雀。
"我该走了。"
蔚然收回手，开始收拾书本，"周一……我会去听你演讲。"
温祁念点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当图书馆的门轻轻合上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心跳快得不像话。
她翻开作文集的扉页，在上面写下今天的日期和一行小字：
"今天，我们之间的边界，似乎变薄了一些。"
周末的校园空荡而安静。
温祁念坐在教室后排，反复修改着周一要用的演讲稿。
夕阳西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教室门口。
突然，影子旁边多了一道修长的轮廓。
"还在准备？"
蔚然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罐热奶茶，"猜你可能需要这个。"
温祁念接过奶茶，温热透过金属罐传到指尖。
"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里？"
"直觉。"
蔚然在她前排坐下，转身面对她，"我逃了补习班，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从最喜欢的书到最讨厌的科目，从食堂最难吃的菜到图书馆最舒适的角落。
温祁念发现，褪去"校园男神"光环的蔚然，其实只是个喜欢星空、讨厌胡萝卜的普通男孩。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在他面前，自己竟然能够流畅地表达，不再结巴或沉默。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蔚然突然说，"为什么总是来(1)班接水？(6)班不是有饮水机吗？"
温祁念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低头盯着奶茶罐上的水珠，小声说："因为……那样可以经过你们班后门。"
蔚然轻笑出声："你知道吗？我经常坐在最后一排，就是因为那里能看到走廊。"
他顿了顿，"能看到你来接水的样子。"
温祁念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蔚然的眼神温柔而坦诚，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点燃两簇金色的火焰。
"周一加油。"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会在台下看着你。"
当蔚然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温祁念才回过神来。
窗外的天空已经染上暮色，第一颗星星悄然出现，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
她翻开演讲稿，在最后一页添上一行字：
"有时候，跨越边界的第一步，就是让别人看见真实的你。"
周一早晨，阳光格外灿烂。
温祁念站在旗杆下，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她的手心沁出汗珠，演讲稿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前排的蔚然——他穿着整齐的校服，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温祁念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公开演讲。
这一次，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像四月的风，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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