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大楼的三十七层，落地窗前，温北栀静静伫立。暴雨如注，玻璃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扭曲了长安街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那些光影摇曳不定，仿佛映射出她此刻紊乱而迷茫的职业生涯。
“温副处长，这是部里的决定。”李部长将一份薄薄的停职通知轻轻推过红木办公桌，“只是暂时性的。”
温北栀接过了那张纸，指尖不经意间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她不确定，这究竟是发梢滴落的雨珠，还是手心渗出的冷汗。“我明白程序正义的重要性，”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压抑，“但那些证据……全都是伪造的。”
李部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语气沉稳：“指纹、DNA，甚至连虹膜识别记录都有。技术部门已经验证过原始数据，并未发现任何篡改痕迹。”
一道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云层，刹那间照亮了办公桌上的一张旧照片。那是她父亲与李部长的合影，照片中的温司长鬓角尚未斑白，眼神锐利如鹰。然而现在，他却被关押在特别调查处的安全屋里，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相见。
“给我两周时间。”温北栀抬起头，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坚定，“我可以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李部长摇了摇头，神情复杂：“两周后就是国际能源峰会，总统亲自下达命令，所有涉案人员必须接受隔离审查。”
电梯下行的三十七秒里，温北栀反复解锁着手机屏幕。通讯录停留在“祁白”这个名字上，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三天前那次惊险的追踪行动后，他们约定各自调查，定期交换情报。然而如今，她已成为所谓的“涉案人员”，任何联系都可能将他牵连其中。
旋转门外，雨幕密织如帘。温北栀正准备把文件塞进托特包，一头扎进雨中时，一把黑伞突然在头顶撑开。
“外交官小姐的天气预报APP坏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雨水的气息传来。
祁白站在那里，穿着便装，牛仔裤因雨水浸透变成深蓝色，紧贴在他肌肉分明的小腿上。额前的碎发滴着水，顺着那道疤痕滑落到下巴。
温北栀怔住了：“你怎么……”
“苏逸尘黑了你们OA系统。”祁白将伞向她那边倾斜了一些，声音低沉，“看到停职令，我就赶来了。”
雨水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帘幕。温北栀注意到祁白眼下隐约浮现的青黑，显然这几天他也未曾合眼。“你现在不该接触我的。”她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调查处可能会……”
“去他们的调查处！”祁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皱眉，“上车再说！”
他的路虎停在禁停区，雨刷器飞速摆动，发出单调的嗡鸣声。温北栀刚系好安全带，一条干毛巾便落在了膝头。
“擦干。”祁白启动车辆，同时调高了暖气温度，“暖风已经开到最大了。”
毛巾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与祁白身上独有的气息如出一辙。温北栀缓缓擦拭着头发，余光瞥见他右手无名指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丝一点点渗透进方向盘的真皮缝线里。
“你该处理一下。”她轻声提醒。
祁白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小伤而已。”车子拐上长安街，他忽然问道，“饿吗？”
温北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胃部适时地咕噜了一声，引得祁白低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耳根微红，语气略显恼怒，“案情有进展了吗？”
祁白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沈恪死了。”
“什么？”温北栀猛地转过头看向他，声音陡然拔高，“什么时候？”
“昨晚。看守所监控显示他是突发心脏病，但尸检却发现颈动脉上有针孔。”祁白敲击着方向盘，眉头紧锁，“死前，他一直在重复一个词：‘睡莲’。”
温北栀的血液如同被冰冻一般停滞了片刻。这个词对她而言并不陌生——那是她高中时期在校刊发表的一首诗作标题，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有人在警告我们。”她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
祁白没有回应，而是驱车驶入一条狭窄的胡同，最终停在一盏霓虹灯闪烁的小店门前。“老陈家刀削面”的招牌在雨中忽明忽暗。
“下车吧。”祁白熄火说道，“这里的牛肉面能治愈一切。”
小店内部暖气扑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油香。独臂老板看到祁白时咧嘴一笑：“哟，小祁子，带女朋友来啦？”
“同事。”祁白拉开椅子坐下，随口吩咐道，“两碗招牌，多加香菜。”
温北栀注意到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下意识侧过脸。祁白却径直走了过去，亮出证件。老板点了点头，用遥控器关闭了监控。
“放心。”祁白重新坐回桌旁，“老陈是退役侦察兵，店里从不用云端存储。”
热腾腾的面条端上了桌。温北栀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冰冷的指尖逐渐回暖。祁白则吃得很快，动作优雅而克制，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关于你父亲的事。”他放下筷子，压低声音说道，“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温北栀立刻坐直身体，目光专注。
“能源公司三年前就开始搜集温叔叔的资料。”祁白继续说道，“特别是中东能源管道项目。那些所谓的泄密文件，其实都是管道沿线的地质数据。”
“但这并不能算国家机密……”温北栀疑惑地开口。
“如果管道经过古波斯王陵呢？”祁白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那里埋藏着足以颠覆稀土市场的矿脉。”
温北栀手中的勺子猛然掉进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想起了父亲曾经提到过的谈判细节——为了保护文化遗产，他始终坚持改道。
“所以他们是想栽赃我父亲……”她喃喃道。
“为的是名正言顺接管整个项目。”祁白点头确认，“但他们最关键的目的是获取温叔叔的密码。”
“什么密码？”
“管道控制系统的量子密钥。”祁白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全球只有三个人知道完整的密码，你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温北栀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书房里的保险柜，每次输入密码时，他总会刻意遮挡双手。
“我们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她握紧拳头，语气坚决。
“我已经找到了。”祁白掏出手机，展示了一张照片，“这是沈恪临死前留下的线索。”
照片上是一枚古波斯硬币，边缘刻着细小的星月符号。温北栀一眼就认出了它与自己项链上的图案一致。
“硬币在哪里？”她急切地追问。
“在我的安全屋里。”祁白看了一眼手表，“等雨稍微小一点……”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苏逸尘紧急呼叫”几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
祁白迅速接通电话，还未开口，另一端便传来苏逸尘急促的声音：“哥！安全屋被端了！顾哥受伤，硬币被……”
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了通话。祁白的脸色瞬间苍白，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他的配枪。
“顾瑜白……”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出某种节奏。
温北栀迅速扫码结账，抓起祁白的手腕：“走！”
雨幕中，路虎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祁白单手拨号，另一只手牢牢掌控方向盘。温北栀紧紧抓住扶手，看着雨刷一次次将雨水劈开。
“苏逸尘？”祁白几乎是吼出来的，“顾瑜白怎么样了？”
“肩部中弹，没有生命危险。”苏逸尘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那些混蛋拿走了硬币！他们……”
“发定位过来！”祁白粗暴地打断对方，“立刻！”
导航屏幕上跳出一个红点——西郊废弃化工厂，正是三天前他们追踪沈恪的地方。
“这是个圈套。”温北栀盯着地图，语气冷静而果断，“他们在故意引我们过去。”
“我们必须拿回硬币。”祁白猛打方向盘，转向辅路，“苏逸尘已经破译出上面的符号代表管道控制节点的坐标。”
雨水顺着车窗缝隙渗进来，打湿了温北栀的袖口。她注视着祁白紧绷的侧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如果对方已经拿到了硬币……”
“那就太晚了。”祁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峰会后天就要召开，一旦签约……”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轰然炸响，掩盖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温北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条加密信息悄然弹出：【想要真相，单独来老地方。你知道是哪里。】
发送时间正好是祁白接到苏逸尘电话的时候。
“怎么了？”祁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僵硬，转头询问。
温北栀迅速锁屏，伪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没什么，是部里的邮件。”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撒谎，“前面路口放我下车，我得回家拿些资料。”
祁白皱起眉头：“现在？”
“有关父亲案件的重要证据。”她避开他的目光，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非常关键。”
红灯前停下，雨刷器依旧有节奏地摆动着。祁白突然伸手扳过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温北栀，你从十二岁开始撒谎就会眨左眼。”
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温北栀能够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与火药的气息。十七岁那年的雨夜，他也是这样毫无预警地靠近，然后……然后她鼓起勇气告白，却换来了整整一个月的避而不见。
“我收到了一条信息。”她终于承认，声音微微颤抖，“让我独自前往某个地方。”
“不行！”祁白的手指收紧了几分，“太危险了。”
“但如果那里能找到证明父亲清白的证据呢？”温北栀挣脱了他的钳制，语气坚定，“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呢？”
绿灯亮起，后方车辆不耐烦地按响喇叭。祁白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随即右转驶入小巷。
“我送你到附近。”他咬牙说道，“但必须保持通讯畅通。”
温北栀点头应允，却悄悄将手机调至静音模式。新的信息再次弹出：【别带警察，否则证据销毁。】配图是一对珍珠耳坠，那是母亲生前最珍爱的饰物——十年前空难中本该焚毁的物品。
雨声如擂鼓般密集。温北栀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突然意识到他们正朝着城南的方向驶去——那个承载着她与祁白无数回忆的地方。
“停车。”她突然开口。
祁白踩下刹车：“怎么了？”
“这里就行。”温北栀解开安全带，“我走过去。”
“至少让我……”祁白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
“祁白。”她直呼其名，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试探，“你还记得高考结束那晚吗？”
雨声似乎变得遥远起来。祁白的表情瞬间凝固，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勉强吐出一个字：“记得。”
“那天你说的话，现在还算数吗？”温北栀的手指搭在门把上，心跳如雷鸣般剧烈。
祁白沉默良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不会再得到答案。然而最终，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并不存在的雨珠：“算数。永远都算数。”
这个回答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温北栀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冲进雨中。她没有回头，但能清晰地感觉到祁白的目光如影随形，直至消失在拐角处。
手机再次震动，第三条信息随之弹出：【聪明的女孩。现在，来兑现十七岁的约定吧。】
温北栀站在雨中，抬头望向远处熟悉的建筑——高中毕业那晚的KTV，也是她第一次告白的地方。此刻，二楼窗口有人影晃动，手中物件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下意识地摸向颈间的星月项链，突然明白了沈恪为何会念叨“睡莲”。这不是单纯的警告，而是一条隐藏的线索——她那首诗的最后一句：“睡莲只在月光下吐露真心。”
月光、星月、硬币符号……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完整。温北栀转身朝反方向跑去，一边拨通祁白的电话。铃声在雨中显得格外微弱，而远处KTV窗口，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悄然瞄准了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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