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艰难地挤开身后喧闹沸腾的人群。欢呼声、尖叫声、主持人的妙语连珠……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仿佛被隔在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外,变得模糊不清。
穿过汹涌的人潮,走出商场明亮刺眼的大门,外面是炽热的阳光和喧嚣的城市街道。林锦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包未拆封的纸巾。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眼泪却已经流干了。
她见到了他。
跨越了城市,穿越了人海,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她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她的田嘉瑞。
该死心了吧。回归正常生活……
可是,心,要怎么死?
那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的爱,那融入骨血的记忆,那真实到每一个毛孔都记得的触感和温度……要如何释怀?
她抬起头,望向这座陌生城市灰蒙蒙的天空。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迈开脚步,汇入街道上匆匆的人流,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布满玻璃碎片的回忆上,鲜血淋漓,却无人知晓。
她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回到了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公寓。日子被强行按下了“正常”的播放键。她准时去配音工作室,对着冰冷的麦克风,用技巧精准地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她吃饭、睡觉、走路,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是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笑容勉强,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只留下一个努力模仿“林锦衣”的躯壳。
无名指内侧那圈极淡的压痕竟然还没消,她带了一枚朴素银戒指遮住。那是她最后的倔强,也是最大的讽刺。
她强迫自己不去搜索田嘉瑞的消息,但那个名字就像无处不在的空气。手机推送、同事闲聊、甚至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他无处不在。他穿着飘逸的古装,在仙侠剧《九霄云歌》的路透照里御剑飞行,身姿潇洒;他在《极限心跳》里滚得满身泥泞,笑容依旧灿烂得晃眼。
她学会了迅速移开视线,将翻涌的痛楚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该死心了。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些过往种种只是她大脑编织的一场过于奢侈的幻觉。
直到那天下午。
“锦衣!好消息!天大的馅饼!”公司的经纪人琳姐风风火火地冲进录音棚,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九霄云歌》!就是田嘉瑞主演的那个大制作仙侠剧!他们后期配音出了点状况,女一号‘夙瑶仙子’的原配音档期冲突来不了,急需救场!点名要声音空灵有仙气儿又能驾驭复杂情感的!音导听过你之前配的《青鸾谣》片段,点名让你去试音!明天下午两点,飞星录音棚!”
《九霄云歌》……田嘉瑞……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林锦衣刚刚结痂的伤口。她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指尖冰凉。
林锦衣琳姐,我……
她想拒绝,声音干涩。
林锦衣我最近状态不太好,可能……
“状态不好?我看你配得挺好!”琳姐根本没注意她的异样,沉浸在喜悦里,“这可是《九霄云歌》啊!多少人挤破头!配好了,你就是下一个配音界顶流!机会难得!必须去!明天我陪你去!”
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她看着琳姐热切的眼神,想到这份工作的责任,想到那笔可观的、能让她在这座城市继续支撑下去的报酬……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任性。生活还要继续,即使这生活像行走在刀尖上。
飞星录音棚是业内顶尖的棚。林锦衣跟在琳姐身后走进去时,只觉得空气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专业至上的压迫感。巨大的调音台,环绕的监听音箱,还有……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玻璃墙的另一边,是监听室。她知道,那里很可能坐着导演、音导,以及……主演。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心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深呼吸,戴上耳机,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分镜画面上。夙瑶仙子,一个前期清冷孤高、后期因爱入魔、痛苦挣扎的角色。台词本上密密麻麻的标注。
监听室的门开了。几个人走了进来。林锦衣没有回头,但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即使隔着玻璃,即使她背对着,一种奇异的直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他来了。
田嘉瑞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帽衫,头发随意抓了抓,脸上带着一丝拍摄仙侠剧熬夜后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明亮。他是被音导特意请来的,希望主演能对配音演员的情绪表达给出更贴近角色的建议。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录音棚里那个纤细的背影,并未过多留意。
耳机里传来导播的指令:“林老师,准备,三、二、一,开始。”
试音开始。
林锦衣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挣扎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配音演员的专业与专注。
林锦衣九天之上,云海之巅,不过孤寂囚笼……
夙瑶初登场时的清冷孤傲,被她用空灵剔透、带着一丝寒意的声线精准演绎,仿佛雪山之巅的冰凌相击。
监听室里,音导满意地点点头。田嘉瑞也微微挑眉,这声音……确实很有仙气,也很符合夙瑶前期的人设。
接着是夙瑶与男主初遇,情愫暗生的片段。林锦衣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和悸动,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叮咚流淌。田嘉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觉得这情绪拿捏得不错。
然后,是重头戏——夙瑶得知真相,爱恨交织,濒临入魔的爆发戏。画面里,夙瑶白衣染血,长发狂舞,眼神绝望而疯狂。
林锦衣为何负我?!为何欺我?!这九霄云歌,皆是谎言!皆是虚妄——!
剧本要求是歇斯底里的嘶吼。林锦衣看着画面里女子痛彻心扉的绝望,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属于她自己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不是在演夙瑶!她是在嘶吼自己无处安放的悲伤,是在质问那个消失的时空,质问那个遗忘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