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雨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药物让她感到恶心头疼，但医生说这是正常副作用，需要坚持服用。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医师发来的消息："明天的预约别忘了，我们需要谈谈你最近停药的事。"
雨晴叹了口气。上周她擅自停掉所有药，结果连续三天失眠，甚至第三头晕恶心到想一死了之，难受得不得不继续吃药。她知道陈医师会怎么说——"抑郁症不是靠意志力就能战胜的""药物调整需要专业指导""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减药停药"……
雨晴坐在陈医师的沙发上，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调的冷风让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她盯着那些光斑，仿佛那是她破碎情绪的映射。
"雨晴，为什么决定停药？我们上次讨论时，你同意至少再维持当前剂量三个月。"陈医师的声音温和而平稳，他坐在雨晴对面的扶手椅上，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
雨晴的视线从地板移到陈医师的脸上。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处，露出结实的手腕。他的眼睛——那双总是能看透她伪装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
陈医师的眉毛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放下笔记本，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我不想吃药了，吃了一年多了还是不见好，我真的很累！"雨晴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缩回沙发里，"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任何人罢了。"
陈医师点点头，没有立即评判她的决定："然后呢？停药后有什么变化？"
雨晴咬住下唇。她不想说出那些黑暗的日子，不想承认自己凌晨三点蜷缩在浴室地板上，用美工刀在手腕上比划的样子。但陈医师的目光像温暖的毯子包裹着她，让她莫名有了坦白的勇气。
"只是有点头晕恶心。第二天开始...那些想法又回来了。"她盯着自己的指甲，那里有撕咬的痕迹，"比之前更强烈。前天晚上，我差点..."
她没有说完，但陈医师已经明白了。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你是个很好的女孩，你能来到这里就很有勇气了。"
雨晴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但我失败了，不是吗？我以为我战胜了它，结果只是药物在支撑我。没有那些化学物质，我还是那个破碎的人。"
陈医师向前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抑郁症不是性格缺陷或意志力薄弱的表现，它是一种疾病，就像糖尿病或高血压一样。你不会责怪糖尿病患者需要胰岛素，对吗？"
雨晴沉默地摇头。道理她都懂，但接受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痊愈"的事实还是像吞下一块锋利的玻璃。
"我需要你重新开始服药，"陈医师说，声音坚定但不失温柔，"而且考虑到你最近的自杀意念，我建议你考虑住院观察几天。"
"住院？"雨晴猛地抬头，"不，我不能...我的工作，我的猫..."
"雨晴，"陈医师打断她，"你的生命比这些都重要。如果情况继续恶化..."
"你是说如果我再想自杀？"雨晴苦笑，"也许那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这样我就不用一辈子依赖药物，不用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陈医师突然站起身，这个动作让雨晴吓了一跳。他走到窗前调整了一下百叶窗的角度，让更多的阳光照进房间。然后他回到座位，做了一件两年来从未做过的事——他卷起了左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白色的疤痕。
"我二十五岁时留下的，"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当时我是医学院最年轻的精神科住院医师，每天都在帮助别人对抗抑郁症，却没人知道我自己也在与之搏斗。"
雨晴瞪大眼睛，那道疤痕像一道闪电击中她。陈医师——永远冷静、专业的陈医师——也曾...
"那天晚上我喝了半瓶威士忌，割得很深，但我室友意外回来拿东西..."陈医生轻轻抚过那道疤，"我在精神科病房住了三周，不是作为医生，而是病人。那是我康复的开始。"
雨晴的眼泪终于落下："所以你理解..."
"我理解那种绝望，那种疲惫，那种认为全世界没有你会更好的错觉。"陈医师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烁，"但那是谎言，雨晴。这个世界需要你，就像我的病人需要我，尽管我曾认为自己不值得活下去。"
雨晴颤抖着伸出手，犹豫地触碰陈医生的手腕，那道疤痕在她指尖下微微凸起。某种无声的理解在他们之间流动，比任何药物都更有力量。
"重新服药不是失败，"陈医师轻声说，"而是你继续战斗的武器。至于住院...我们可以先观察48小时，如果你感觉稳定了，随时可以回家。"
雨晴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如果我住院...你会来看我吗？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理解的人？"
陈医师微笑起来，那个笑容让他眼角的细纹变得明显："我会以医生的身份每天查房，但如果你需要一个曾经走过同样黑暗的人说说话，我随时都在。"
雨晴点点头，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笼罩了她。窗外的阳光现在完全照在她身上，温暖得像一个拥抱。也许康复不是一条直线，也许她需要帮助的时间比想象中更长，但此刻，在这间充满阳光的诊室里，她第一次感到不那么孤单了。
"好吧，"她轻声说，"我重新开始吃药。至于住院...让我今天先回家拿些东西，明天再来办手续，可以吗？"
陈医师点点头，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是个勇敢的决定。我会让护士准备新的处方，还有——"他停顿了一下，"雨晴，谢谢你信任我。"
雨晴看着这个与她分享最脆弱一面的男人，突然明白了真正的治疗不在于药片或诊断，而在于这样的时刻——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展示伤疤，而对方不仅看见了伤口，还看见了伤口之下依然完整的人。
"不，"她轻声回答，"谢谢你活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