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阮眠雨眯着眼睛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七点二十了。比平时周末起床的时间早了近两小时。她翻了个身,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枚青瓷音符胸针上。
自从三天前在“青梦工作室”避雨后,那架老钢琴的音色就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俞梦青听她弹琴时专注的眼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那首曲子。
“俞梦青……梦青……真是很奇妙的缘分呢……”她自言自语道。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同学林妍发来消息:
【眠眠,今天下午系里组织的莫扎特讲座你去吗?教授说缺席会影响期末评价】
阮眠雨咬了咬下唇,回复:【我有毕业曲目要练,帮我请个假吧,谢谢啦】
她放下手机,从书架上抽出毕业演出的曲谱——肖邦的《船歌》,Op.60。这是教授上周才确定的曲目,要求她在两个月内完全掌握。翻开谱子,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标记几乎盖住了原谱。
“需要更多情感处理?……唉……事情真多……烦”阮眠雨轻声念着教授在谱边写的评语,想摆烂了,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模拟着弹奏动作。突然,一个想法击中了她。
《船歌》描绘的是威尼斯运河上的船夫歌声,而俞梦青的工作室就在老城区的运河边上。如果能去那里练习,看着真实的水面光影……
这个借口完美得让她心跳加速。
阮眠雨迅速冲了个澡,换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将乐谱塞进背包。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别上了那枚青瓷胸针。
“青梦工作室”的门上挂着“营业中”的木牌,阮眠雨推门时风铃清脆作响。工作室里没有客人,俞梦青背对着门口,正在调整墙上的一幅画。
“早……早上好。”阮眠雨的声音比预想的要紧张。
俞梦青转过身,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她今天把头发全扎了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靛青色的围裙上沾着几抹颜料。
“阮眠雨?”俞梦青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露出笑容,开玩笑般的说:“亲爱的,今天有空光临我的小店了吗?”
“我在准备艺术节演出呢。”阮眠雨从背包里取出乐谱,“是肖邦的《船歌》,教授说需要更多‘情感处理’,我想着你的工作室靠近运河,也许……会有些灵感呢。”
“你想用那架钢琴?”俞梦青接过她的话,走向角落的老钢琴,“当然可以,我最近刚给它调过音。”
阮眠雨愣了一下,“你会调音?你会钢琴?”
“会一点点而已,我外婆教的。”
阮眠雨点点头,跟着走到钢琴前,她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抚过琴键。
“需要我回避吗?”俞梦青问,“艺术家练习时通常不喜欢有人听。”
“不!”阮眠雨脱口而出,随即红了脸,“我是说...没关系……反正...也不是正式练习……”
“噗!你真的好可爱。”俞梦青不禁笑着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继续摆弄那些设计稿。阮眠雨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船歌》开头的降A大调和弦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阮眠雨闭上眼睛,想象着威尼斯运河上的月光。渐渐地,她忘记了紧张,身体随着音乐自然摆动,指尖流淌出的音符时而如微波轻荡,时而似浪花翻涌。
弹到中段时,她无意识地轻声哼唱起来——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完全沉浸在音乐中时就会这样。教授说过她很多次,职业钢琴家不该有这种“不专业”的行为,但她总改不掉。
一曲终了,工作室里只剩下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阮眠雨转过头,发现俞梦青背对着她,肩胛骨在薄衬衫下随着画画的动作微微起伏。
“怎么样?梦青?”阮眠雨小声问。
俞梦青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手里拿着素描本,“很美,尤其是中段转调部分,像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她停顿了一下,“你弹琴时会哼唱?”
阮眠雨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抱歉,坏习惯。我会尽量控制……”
“不,很可爱。”俞梦青微笑,“像小鸟跟着自己的歌声打拍子。”
阮眠雨耳朵尖上泛起微微薄粉,只好低头翻乐谱掩饰自己的慌乱。她偷瞄了一眼俞梦青的素描本,上面不是设计稿,而是一系列音符和波浪线条的组合。
“这是什么?”
“这个?我根据你弹的曲子随便画的交线”俞梦青合上本子,“你饿了吗?我正准备泡茶,还有些牛角包。”
接下来的日子,阮眠雨几乎每天都会去“青梦工作室”。有时是上午,有时是傍晚,借口总是练习毕业曲目,但事实上,她花在偷拍上的时间更多,她的手机相册里,全是俞梦青工作时的各种姿态:弯腰调整画框的弧度,踮脚取高处材料的伸展,思考时咬笔杆的小动作……
而俞梦青似乎也很欢迎她的到来,总是备好茶点,偶尔在她弹琴时放下工作静静聆听。两人之间的谈话从音乐和艺术逐渐扩展到书籍、电影甚至各自的大学生活。
“你每天都来这里练琴,学校琴房不会更好吗?”某个下午,俞梦青在阮眠雨弹琴时突然问道。
阮眠雨正在琴键上即兴发挥,听到这话指尖一颤,正了正声音,道“学校的琴房……太死板了。”她努力使声音保持平稳,“而且这里的钢琴音色很特别,有种……温暖的感觉。”
其实是因为这里有俞梦青,但是她没说,她不敢说,也不觉得可以说。
俞梦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周五下午,阮眠雨正在弹奏一段难度很大的琶音,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眠眠!果然在这里!”
林妍站在门口,手里挥舞着一叠文件。她穿着音乐学院的标准制服——白衬衫配黑色西装裙,胸前的校徽闪闪发亮。
“我找了三个琴房都没见到你,”林妍大步走过来,“教授要我们周一前交中期评估表,你填好了吗?”
阮眠雨急忙合上琴盖,“我……我明天回学校填。”
林妍这才注意到站在工作台旁的俞梦青,疑惑道“这位是?”
“俞梦青,我的朋友”阮眠雨介绍道:“这是我同学林妍,小提琴专业的。”
“你好。”俞梦青礼貌地点头。
林妍环顾四周,目光在墙上的抽象画和角落的老钢琴之间游移,“有趣的地方。”她转向阮眠雨,“对了,茱莉亚的录取通知你收到了吗?系里都在传你是今年唯一拿到全额奖学金的。”
阮眠雨感到一阵尴尬,“林妍……”
“茱莉亚音乐学院?”俞梦青轻声重复。
“是啊,世界顶级音乐学府。”林妍骄傲地说,仿佛被录取的是她自己,“眠眠从大一起就是教授的重点培养对象,这次毕业演出后就直接飞纽约了。”
阮眠雨不敢看俞梦青的表情,匆忙收拾乐谱,“我们回学校说吧,别打扰梦青工作。”
“等等,”林妍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信封,“这是今晚的慈善音乐会邀请函,教授特意嘱咐你必须出席,有不少重要人物会来。”
阮眠雨无奈地接过信封,拉着林妍往外走,“我们该走了,俞小姐,打扰了。”
俞梦青只是点点头,脸上表情难以捉摸。
走出工作室,林妍吹了个口哨,“那位‘俞小姐’挺有气质的,不过……”她压低声音,“你怎么会跟一个开小工作室的玩到一块?教授要是知道你把练习时间花在这种地方……”
“她是非常优秀的设计师,”阮眠雨打断她,“获过不少奖。”
林妍耸耸肩,“随你吧。别忘了今晚七点,音乐厅正装出席。”
阮眠雨回头看了一眼工作室的招牌,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第二天一早,阮眠雨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工作室。推开门时,风铃声中还混着陌生的谈话声。俞梦青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展示架前,两人靠得很近,男子正指着某件作品说着什么。
“……这次联展是个好机会,梦青。”男子说道,“你的新系列很适合美术馆的调性。”
“我再考虑考虑,程师兄。”俞梦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阮眠雨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这时俞梦青抬头看到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眠雨,你来了。”她招招手,“这位是程述,我的大学师兄,现在在当代艺术馆做策展人。”
程述转过身,是个二十出头的英俊男子,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装,与工作室随性的艺术氛围格格不入。
“你好,”他微笑着伸出手,“听说梦青这里来了位钢琴家,果然气质不凡。”
阮眠雨勉强握了握手,“只是学生而已。”
“程师兄来谈联展的事,”俞梦青解释道,“美术馆下半年有个跨界艺术展。”
“我们很看重梦青的创作,”程述自然地搭上俞梦青的肩膀,“她大学时就是最有才华的一个,只是太固执,不肯向市场妥协。”他的语气亲昵得刺耳,“这次我好不容易说服馆长给她单独一个展区。”
阮眠雨看着那只搭在俞梦青肩上的手,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她匆忙走向钢琴,“你们继续谈,我练会儿琴。”
她打开琴盖,用力按下琴键。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前奏曲如急雨般倾泻而出——这是她心情不好时常弹的曲子,复杂精准的音符能让她冷静下来。
弹到一半,她听到程述说:“……晚饭时再详谈吧,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法餐厅……”
琴声戛然而止。阮眠雨猛地合上琴盖,声音大得让两个人都转过头来。
“抱歉,”她生硬地说,“突然想起学校有事。”
她甚至没等俞梦青回应就冲出门去,风铃在她身后激烈地摇晃,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阮眠雨一路小跑到运河边才停下,胸口起伏不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态。程述只是俞梦青的师兄,他们谈工作、约吃饭再正常不过……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那股从心底涌上的烦躁。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信息:【教授问你的茱莉亚确认函交了没?】
阮眠雨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一周没去学校琴房练习,毕业论文也搁置着没动。自从遇见俞梦青后,她的生活重心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