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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最后一束茉莉

青色雨梦

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从工作室的落地窗流淌进来,将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阮眠雨跪在地上擦拭最后一块木地板,汗珠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悬了片刻,最终滴入水桶,激起微小的涟漪。她直起腰,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看见俞梦青正踮脚擦拭展示架上的玻璃工艺品,阳光穿透她白色的棉麻衬衫,隐约勾勒出肩胛骨蝴蝶般的轮廓。

"好了!"俞梦青从凳子上轻盈地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整个工作室焕然一新,连角落那架老钢琴的漆面都亮得能照出人影。她转身时,一束阳光正好穿过她栗色的发丝,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

阮眠雨拧干抹布,看着阳光在刚擦过的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这是工作室一年一度的大扫除,她们从清晨忙到午后,连午饭都只是随便啃了几口俞梦青自制的饭团——里面包着梅干菜和腊肉,咸香中带着一丝甜味。

"累吗?"俞梦青递来一杯冰镇柠檬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到她的手指上,在阳光下像钻石般闪烁。

阮眠雨摇摇头,接过水杯时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带着夏日的热度与冰水的凉意。"接下来做什么?展览音乐还需要修改吗?"

俞梦青望向窗外,阳光将她的睫毛染成淡金色。运河边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水面划出细碎的波纹。"其实......"她转着水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微型的风铃,"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外婆。"

平城医院......

医院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花香,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阮眠雨跟在俞梦青身后,看着她白衬衫后背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痕迹,和手中那束新鲜茉莉花——洁白的花朵用蓝白条纹的纸包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与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形成鲜明对比。

"她最近情况不太好。"电梯里,俞梦青突然说,眼睛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不锈钢墙壁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上周开始认不出人了。"

阮眠雨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她悄悄靠近一步,让两人的手臂在拥挤的电梯中轻轻相贴,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体温。

五楼肿瘤科的走廊尽头,落日透过窗户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推开709病房门时,阮眠雨首先注意到的是窗台上的茉莉花——五六束已经干枯的,一束新鲜的,插在相同的玻璃瓶里,在夕阳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阿青来啦。"病床上的老人转过头,银白的头发在枕头上铺开如蛛网。她的手腕细得惊人,上面布满了针眼和淤青,一条褪色的红绳松松地挂着,随时可能滑落。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生命的节拍器。

"外婆,我带朋友来看您。"俞梦青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像换了一个人。她熟练地更换花瓶里的水,将新鲜茉莉插进去,枯萎的花朵小心包进带来的报纸,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可是俞梦青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她送外婆的最后一束茉莉。

阮眠雨站在床尾,看着阳光在外婆凹陷的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老人浑浊的眼睛转向她,却像是透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这是阮眠雨,"俞梦青轻轻握住外婆的手,指腹摩挲着那些凸起的血管,"我跟您提过的,弹钢琴很好的那个女孩。"

外婆的目光突然聚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小青的......小朋友。"她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来,坐近些。"

阮眠雨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闻到茉莉花香中混杂着药膏和衰老的气息。外婆的手突然覆上她的,触感干燥温暖如秋日的落叶,掌心的纹路深刻得像刻上去的。

"手很漂亮,"老人摩挲着阮眠雨的指尖,那里的茧子已经比初见时柔软了许多,"适合弹琴。"

俞梦青站在窗边逆光处,阳光为她勾勒出一道毛茸茸的金边。她看着外婆和阮眠雨交谈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眼睛里却盛着阮眠雨从未见过的忧伤,像是阳光照不到的深海。

"小青小时候,"外婆突然说,手指向床头柜上的相框,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黄色,"第一次听钢琴曲就着迷了。"

相框里是五六岁的俞梦青,站在一架立式钢琴旁,小手郑重地按在琴键上,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照片已经泛黄,但那个瞬间的喜悦却鲜活如初。

"她求我买钢琴,可我们哪有钱啊。"外婆笑着摇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烁如蛛丝,"她就用纸板画了键盘,天天在上面练习,手指都磨破了皮也不肯停。"

俞梦青耳根泛红,转身去整理已经整齐的花束,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茉莉洁白的花瓣。"外婆,别说这些了。"

"后来她十岁生日,"外婆继续道,仿佛没听见,枯瘦的手指轻抚腕上的红绳,"我用攒了半年的钱,带她去少年宫上了一节体验课。"

阮眠雨看着照片里小女孩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俞梦青手腕上那个音符纹身的由来——那不仅是对抗家庭的标记,更是对无法实现的梦想的温柔坚持,像是把那个没能继续的故事,永远刻在了皮肤上。

"她学得快极了,老师说从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外婆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皮开始发沉,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着,"可是......一个月后我就生病了,钱都......"

"外婆,"俞梦青快步走过来,将被角重新掖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睡会儿吧,我们不走。"

老人很快陷入浅眠,呼吸变得绵长而不规则。俞梦青从抽屉里取出桃木梳子,开始轻柔地为外婆梳理头发。阳光透过茉莉花束,在白色床单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像是无声的舞蹈。

"这条红绳......"阮眠雨轻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被监护仪的"滴滴"声淹没。

"十岁时编的,"俞梦青没有抬头,梳子在外婆银发间穿梭,"她说红色吉利,能保佑健康。"她苦笑一声,梳子停顿了一瞬,"显然没什么用。"

阮眠雨看着俞梦青的手指在外婆发间穿行,那些发丝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麻雀啁啾。

"茉莉花是她最喜欢的。"俞梦青突然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找了三个花市才买到这个品种,香味最浓。"她轻轻碰触花瓣,"即使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闻到这个味道,也会露出微笑。"

暮色渐渐笼罩病房,将白色墙壁染成淡紫色。护士来查房时建议她们去吃晚饭。俞梦青吻了吻外婆的额头,老人没有醒来,但嘴角似乎微微上扬,像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医院天台上,夏夜的风带着白日的余温,轻轻拂过她们汗湿的后颈。阮眠雨捧着食堂买来的盒饭——青椒肉丝和米饭,油光在暮色中微微发亮。俞梦青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远处的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是倒置的星空。

"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她突然说,声音平静得不自然,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腕上的红绳,"其实已经比预期多了一年。"

阮眠雨放下几乎没动过的饭盒,走到她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融为一体,延伸向远方,直到被天台的边缘切断。

"我父母离婚后,是外婆把我带大的。"俞梦青望着远处某个看不见的点,眼睛反射着城市的灯火,"她白天在纺织厂做工,晚上接缝补的活儿,就为了让我能上个好学校。"

一只麻雀落在附近的栏杆上,歪头看着她们,又扑棱棱飞走了,翅膀划破凝滞的空气。

"高中时我发现自己是......"俞梦青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喜欢女生。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外婆。她只是问'那孩子对你好吗',然后继续织毛衣。"

阮眠雨屏住呼吸,不敢打断这难得的倾诉。夜风送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混合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大一时那个学姐......秦教授发现后威胁取消我的奖学金。外婆知道后,卖了结婚时的金镯子给我交学费。"一滴泪水顺着俞梦青的脸颊滑落,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像一颗坠落的星星,"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给我她能给的一切。"

阮眠雨伸手接住那滴泪,触感温热而脆弱。两人在晚风中靠近,她能闻到俞梦青身上茉莉花和颜料的混合气息,能看到她瞳孔周围那圈浅褐色的纹路。就在她们的呼吸即将交融时,病房的呼叫铃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划破暮色。

"7床病情变化!"走廊里传来护士的喊声,脚步声急促如鼓点。

俞梦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们冲下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心跳声大得盖过了一切。推开病房门时,医生已经在检查外婆的情况,白色的帘子将病床围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暂时稳定了,"医生摘下听诊器,在病历上快速记录,"但你们最好有人留下陪护。"

"我留下。"俞梦青毫不犹豫地说,手指紧紧攥着病床的栏杆,指节泛白。

阮眠雨点点头,"我去给你买些必需品。"她轻轻捏了捏俞梦青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下,飞蛾围绕着光源飞舞,投下纷乱的影子。阮眠雨站在公交站台,看着车流如红色的河流般在眼前流淌,尾灯连成一条闪烁的光带。

回到工作室时已是深夜。阮眠雨打开灯,空荡荡的工作室显得异常寂静。她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下——是那首《茉莉花》,简单却温柔的旋律在夜色中流淌。

弹到一半时,她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但没有停下。俞梦青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身上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月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暗影。

"她睡着了,"俞梦青轻声说,"睡得很安稳。"

阮眠雨继续弹奏,旋律变得更加柔和。俞梦青靠在钢琴边,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月光下像一颗小小的钻石。

返程的公交车上,疲惫的俞梦青不自觉靠上阮眠雨的肩头。阮眠雨僵硬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俞梦青靠得更舒服些。窗外的霓虹灯在俞梦青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她的睫毛在颠簸中轻轻颤动,像是停栖的蝴蝶。

阮眠雨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那条红绳依然系在腕上,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鲜艳。公交车穿过隧道,黑暗笼罩了一切,只有她们交握的手,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传递着无声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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