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色月光

市医院里。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银针，细细密密扎进鼻腔。

司璟月蜷缩在候诊椅角落，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病历本边缘。泛黄的纸张上，"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断结论被折成小船，在母亲发来的二十三条语音浪潮中颠簸。

"下一位，司璟月。"

诊疗室的门开着道缝，斜斜漏出一线阳光。主治医师的白大褂上别着雏菊胸针，司璟月盯着那朵鹅黄色小花，恍惚想起林竹韵鬓角蔫掉的野雏菊。

"最近还在用美工刀吗？"

医生的钢笔在晨光中划出金线，

"上回开的氟西汀..."

"在吃。"

司璟月将袖口往下拽了拽，真丝布料摩擦结痂的伤口，泛起隐秘的刺痛。她盯着医生胸牌上的猫咪贴纸，想起顾川明画在咖啡渍墙上的虎斑猫，

"只是...总是梦见被关在咖啡豆麻袋里。"

医生突然推来面雕花镜。司璟月看见镜中倒映着诊疗窗外的玉兰树，花瓣随风飘扬，正巧落在她肩头：

"你看，连春天都在拥抱你。"

钢笔尖轻轻点着病历本，

"要不要试着养点活物？"

候诊大厅的电子屏跳动着血红数字。司璟月攥着新处方穿过长廊，药房窗口飘来的中药香里，混进声微弱的"喵呜"。

她循声望去，清洁工正将纸箱放在垃圾桶旁，箱内蜷着团咖啡色毛球。

小猫左耳缺了个角，琥珀色瞳孔映着走廊顶灯，像两颗融化的太妃糖。司璟月蹲下身时，小家伙伸出粉爪碰了碰她腕间的蓝灰丝巾——

顾川明母亲的那条。

"它被遗弃两周了。"

护士抱着输液管路过，

"总躲在候诊椅下啃绷带。"

缴费单在掌心皱成一团，司璟月摸到包里未拆封的宴会请柬。烫金花纹硌着指尖，她忽然想起之前顾川明说"真正的模特不需要项圈"时的眼神。

纸箱被放进购物车时，小猫正抓着她的抑郁症宣传册磨牙。宠物店的暖光灯下，司璟月对照清单挑选猫砂，货架上最贵的进口品牌印着林氏集团的logo。

她将商品放回货架，选了印着海浪纹的平价款。

"它叫拿铁怎么样？"

店员笑着递过试吃装，

"眼睛真像浓缩咖啡。"

司璟月摇头，指尖抚过小猫残缺的耳尖：

"潮生。"

"潮汐重生的意思。"

暮色浸透别墅区时，纸箱里的动静突然剧烈。司璟月手忙脚乱地掏钥匙，林哲送来的蓝山咖啡礼盒堵在门口。

潮生从纸箱缝隙钻出，撞翻了摞在玄关的设计图——

顾川明送的星空礼服草图铺了满地，裙摆处的碎瓷片在月光下像散落的星辰。

"哎，快别碰！"

司璟月慌忙抱起小猫，却发现它正用爪子拨弄设计图边角的千纸鹤。

糖纸折成的鹤翅微微颤动，图上微分公式的墨迹已有些晕开。

手机在此时震动。

顾川明发来段模糊视频：工作室的人台模特套着未完成的鸢尾花礼服，腰间软尺自然垂落，尺寸数字恰好是她的腰围。配文只有个月亮表情，倒像是某种隐秘的邀约。

潮生突然跳上书架，碰翻了藏药的檀木匣。氟西汀药丸滚进咖啡豆麻袋的缝隙，司璟月跪在地毯上摸索时，发现麻袋内层印着林氏仓储的条形码。

刮开防伪图层，赫然是父亲司晏天的电子签名。

小猫的呼噜声在脚边响起。潮生咬着她的睡袍腰带往阳台拖，月光漏进未拉严的窗帘，在地板上切出细长的光带。司璟月顺着它的力道推开移门，发现对面工作室的窗帘罕见地敞着。

顾川明正在给礼服缝制最后的珠饰。月光纱面料流淌在他膝头，随着缝纫机的节奏泛起银波。他突然抬头，隔着三十米花园朝她举了举咖啡杯，颈间挂着那枚贝壳吊坠。潮生跃上栏杆，尾巴在夜风中摆成问号。

司璟月看了一会，转身去煮咖啡时，小猫把药盒推进了粉碎机。蓝山豆的醇苦里混进氟西汀的药味。

她看着漩涡中沉浮的颗粒，忽然将整壶咖啡倒进水槽。陶瓷杯底残留的液体在月光下晃动，隐约映出林竹韵说的那句：

"失败的才最真实。"

凌晨三点，司璟月被窸窣声惊醒。潮生正蹲在撕烂的礼服设计图上，爪子上沾着胭脂色颜料——林哲送的请柬被撕得粉碎，混着猫砂在实木地板上拼出扭曲的浪花纹。

她摸出枕头下的药瓶，倒出两粒裹着糯米纸的药片。潮生突然窜上来抢走一粒，叼着满屋子疯跑，最后钻进顾川明送的星空裙包装盒。司璟月追过去时，发现盒底压着本《海边疗养院建筑史》，第143页用薄荷糖纸做着记号：

[当囚笼本身成为艺术品，铁栅便化作藤蔓]

司璟月睡意全无，索性抱着熟睡的潮生修改小说。

文档里新章节写到女主收养流浪猫的情节，她鬼使神差地加上：

[猫爪踩碎的婚约书里，长出了月光色的菌丝]。

潮生呜呜地叫着，混着窗外的海浪声一前一后的应和着。

只是写了没多少，自己便意外的睡着了。

门铃响起三短一长的暗号时，司璟月睡眼惺忪的起身开门。

顾川明拎着猫爬架站在蔷薇花架下，肩头落满花瓣：

"模特是否需要道具师？"

他晃了晃手中印着海浪纹的逗猫棒，

潮生挣脱开司璟月的怀抱，扑向顾川明手上的玩具。

司璟月看着他手忙脚乱接住小猫的模样，想起昨夜月光里飞针走线的身影。

当晨光掠过他锁骨处浅浅的猫抓痕时，她忽然发现那形状像极了自己小说的章节符号。

"它叫潮生。"

司璟月接过玩具，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老茧，

"特别调皮，会弄乱你的设计稿的。"

顾川明正被小猫咬着袖扣，闻言抬头笑得狡黠：

"那正好，我的每张设计图..."

他忽然将潮生举到眼前，

"缺个爪印防伪标识。"

司璟月望着在晨光中打闹的一人一猫，药瓶在睡衣口袋渐渐捂热。

粉碎机里的咖啡残渣正在发酵，而潮生撕碎的请柬残片，正被顾川明悄悄收进口袋——

那里面藏着她不敢宣之于口的对家人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