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涌

海关的探照灯扫过林夏的脊背时，她正蜷缩在集装箱交错的阴影里。那些铁皮箱的缝隙间生长着盐霜，像一片片溃烂的疱疹，在月光下泛着病态的银光。U盘贴着她的胸口发烫，金属外壳上凝结的夜露渗入衣料，沿着肋骨的弧度滑向腰间，仿佛程述冰凉的手指正勾勒她身体的轮廓。

老船工的脚步声从集装箱迷宫深处传来，胶鞋底摩擦水泥地的沙沙声，像是毒蛇蜕皮时的窸窣。他蹲下身时，卷烟的火光映亮了下颌的刀疤，那疤痕的形状竟与程述锁骨上的如出一辙。“HT68号箱今晚出港，”烟头的红光明灭如垂死的萤火，“丫头，这趟浑水你蹚不起。”

林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U盘边缘的锈迹。三天前在黑市幽暗的隔间里，纹身师用激光灼烧她的虹膜时说过同样的话。假身份证上的“周雨”二字在紫光灯下浮出荧纹，照片里的她眼神空洞，像具被抽离灵魂的傀儡——这名字是程述醉酒时起的，他说江南梅雨最配她哭红的眼。

“你见过他最后的样子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被海风扯成丝缕。

老船工吐出的烟圈撞碎在集装箱铁皮上：“像条被钓上岸的鲭鱼，腮帮子还在一开一合。”他的方言裹着浓重的喉音，“那些穿鳄鱼皮鞋的杂种，往他指甲缝里钉竹签——问什么芯片的下落。”

货轮的汽笛声刺破夜空，林夏的耳膜嗡嗡作响。记忆如逆流的潮水漫上神经——三个月前的雨夜，程述用手术刀挑开她掌心的水泡，血珠顺着刀刃滚落时他说：“疼痛是记忆的锚点。”此刻集装箱的锈腥味突然变得浓稠，她竟从中嗅到了那晚出租屋里的血腥气。

混入搬运工队伍时，林夏将帆布帽檐压到眉骨。那些赤膊男人的汗臭味裹挟着鱼露的发酵气息，让她想起程述在地下室调试药剂时的味道。当她的肩膀擦过HT68号箱的冰冷铁皮时，手机在裤袋震动，23:26的蓝光刺破黑暗：

“U盘交出来，给你留全尸。”

陌生号码的短信背景图是程述染血的工作证，拍摄角度显示拍照者当时正踩着他的右手。

搬运工头目（用铁钩敲打集装箱）：“这箱装的是冻鱼，腥得很。”

林夏（压低嗓音）：“听说HT68号上周漏过血水？”

头目（突然掐灭烟头）：“不该问的别问。知道为什么码头老鼠都瞎了右眼吗？”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罩，“因为它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集装箱内部结着厚厚的盐霜，腐臭的鱼腥味中混着某种甜腻的化学药剂味。林夏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角落时，突然照见舱壁上用血绘制的∞符号——那血迹氧化成了赭石色，与程述实验室日志里的笔迹完全一致。当她伸手触碰时，铁皮竟传来微弱的心跳般的震颤。

“这是二副的私货舱。”黑暗中突然响起沙哑的男声。林夏转身时撞翻一摞木箱，玻璃瓶滚落的脆响中，她看见穿船长制服的男人举着左轮手枪，虎口的玫瑰纹身正在褪色，“程博士的宠物果然找来了。”

船长（用枪管挑起她下巴）：“知道为什么选68这个数字吗？这是人类脑细胞在绝对寂静中产生幻听的临界秒数。”

林夏（盯着他虎口的疤痕）：“程述死前说了什么？”

船长（扣动保险栓）：“他说...下雨了。”

货轮突然剧烈晃动，咸涩的海水从舱门缝隙涌入。林夏在颠簸中撞向控制面板，手指无意间按下一串数字——23:26。整排集装箱突然开始同步震动，冷冻舱的警报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当船长分神的刹那，她将U盘插入控制台的USB接口，程述预设的病毒程序如黑潮般吞没了船载系统。

在逃生舱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林夏看见HT68号箱的监控画面突然亮起。程述苍白的脸占满整个屏幕，他正在用渗血的手指在玻璃上写字，那些血痕组成泰戈尔的诗句：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