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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安番外二

桂花酒终不似少年游

“父亲多虑了。”我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声音平淡无波,“孩儿入宫,只为伴读求学,谨守本分,岂敢有非分之想,去招惹那般人物?” 话虽如此,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反驳:那日在花园里,我分明看到了另一个她!那个鲜活、生动、渴望自由飞翔的她,难道全是伪装?父亲口中的“极端”,是否也只是深宫生存所迫的另一张面具?

我一向不喜被人束缚,更不喜仅凭他人之言便对一个人盖棺定论。父亲的警告,非但未能让我心生畏惧,远离她,反而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更深的好奇与探究欲。那层笼罩在她身上的、由冷漠与神秘织就的薄纱,此刻在我眼中,变得更加引人入胜。

马车驶过宫门,将那片巍峨森严的宫阙甩在身后。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上书房里那张专注而淡漠的侧脸,以及父亲凝重告诫的神情。阳光透过车帘缝隙,在眼前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不要招惹么?少年心中那点被强行按下的火焰,反而在告诫的寒风中,悄然燃起了一丝微弱的、不驯的星芒。父亲的警告言犹在耳,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然而,少年心性,尤其是我这般骨子里带着不驯与执拗的,越是被明令禁止,那被强行按下的好奇与探究,反而如同春日里顽强钻出石缝的草芽,在看似贫瘠的土壤下,悄然滋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上书房的日子刻板而冗长,窗外的玉兰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伴在表兄身侧,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前排那些或昏昏欲睡、或抓耳挠腮的宗室子弟,落在那抹永远挺直、永远专注的月白身影上。

起初,她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模样。眼神清冷,话语极少,除了必要的课业应答,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她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雕,完美地镶嵌在上书房这方属于权力与学识的祭坛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父亲的评价——“冷淡”、“心思深沉”、“极端”——似乎得到了完美的印证。

然而,时间是最耐心的观察者,也是最温柔的刻刀。在那些经年累月、枯燥重复的晨昏里,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开始被我捕捉。

那是一次深秋的午后,窗外寒风渐起。坐在她斜后方的一位宗室子弟,是位身体孱弱的郡王世子,裹紧了裘衣还是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先生正讲到关键处,无人敢分心。我瞥见她微微侧了侧头,目光极快地在那世子身上掠过,并未停留。然而,课间休息时,她并未像往常一样独自看书或临窗远眺,而是走到值日的太监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久,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便被悄然送到了那位仍在咳嗽的世子案头。世子愕然抬头,她已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那碗姜汤,像投入寒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微,却清晰可见。

又一次,是隆冬时节。一位伴读因家中急事告假数日,落下不少功课。待他归来,面对堆积的课业和先生即将到来的考校,愁眉不展,坐立不安。午休时分,众人散去用膳或取暖。我因忘拿东西折返,却见空旷的书房里,只有她还坐在那里。日光透过高窗,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并未看书,而是将几张写满簪花小楷的纸笺,轻轻推到了那位焦虑的伴读空着的桌案上。那是清晰工整的、关于这几日重点内容的摘要和疑难解析。伴读回来看到,感激涕零,她却只是淡淡一句:“随手记的,你且看看。” 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却足以解人燃眉之急。

这些细微处的关照,并非刻意施恩,更像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某种本能——一种身处高位者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秩序”和“效率”的维护。她需要身边的“工具”保持良好运转,但这份维护本身,便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人味”。

更让我心湖泛起涟漪的,是她偶尔展露的笑容。那绝非花园秋千上恣意飞扬的笑,而是一种……湛然澄澈的笑。往往是在她读到了一段精妙绝伦的策论,或是破解了一道困扰许久的治国难题时。那笑意极浅,如同冰面骤然裂开一道细缝,瞬间折射出底下蕴藏的璀璨光华。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仿佛融化了一瞬,露出底下纯粹的、属于智者的愉悦与满足。那笑容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却足以照亮整个沉闷的书房,也足以让我怔忡半晌,心中莫名地也跟着满足起来。仿佛能窥见她冰山一角下的真容,便是莫大的荣幸。

一年,两年,三年……时光就在这书页的翻动声、墨香的萦绕中悄然流逝。我与她,在旁人眼中,依旧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她是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太宗皇帝的心尖子,未来的国之柱石。我是谢家第五子,一个还算得用的伴读。

但只有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不再满足于远远观望。少年的心一旦认定了方向,便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近乎愚蠢的执着。我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尝试着靠近那座冰山。

她冷,我便热些。

她独自看书,我便也寻了本与她案头相同的典籍,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研读。遇到晦涩处,会装作百思不得其解,再“恰巧”向她请教。起初,她只是抬眸,用最简洁精准的语言解答,眼神毫无波澜。次数多了,她解答时,目光偶尔会在我困惑的段落上多停留一瞬,确认我是否真的理解了。那便是进步。

她课间临窗远眺,目光渺远不知落在何处。我便也走到窗边,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同一片天空,或是指着宫墙外飞过的雁群,状似无意地感叹一句:“秋深了,它们又要往南了。” 她起初毫无反应,后来,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算是回应。

她习惯独来独往,我便在放学的宫道上,“恰巧”与她同路。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并不刻意搭话。有时是沉默地同行,有时会“分享”一些宫外听来的趣闻轶事——比如西市新开的点心铺子,或是某位老翰林养了一只特别会学舌的八哥。她从不接话,步伐也未曾放缓,但我能感觉到,她周身那种紧绷的、隔绝一切的气息,在我絮絮叨叨的“噪音”中,似乎……松懈了那么一丝丝?至少,她未曾出言呵斥,也未曾加快脚步甩开我。

三年时光,水滴石穿。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似乎真的被少年炽热的、不知疲倦的暖意,融化了一角。她对我,依旧谈不上热络,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但至少,她默许了我的存在。默许了我偶尔笨拙的靠近,默许了我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甚至在我请教问题时,解答的耐心似乎比旁人多了那么一分。

少年人的心总是充满希望。我看着她在阳光下半透明的侧脸,看着她翻阅书卷时纤长的手指,看着她偶尔因解出难题而眼底一闪而过的湛然微光……心中便鼓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野心。我固执地相信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冷的冰,也终有被捂热的一天。她并非无情,只是被深宫和帝王期望塑造得太过坚硬。而我,愿意做那个不知疲倦的暖炉,用我所有的热忱和耐心,去一点点焐热她心底或许连她自己都遗忘的柔软角落。

“她冷我便热些。” 这成了我心中默念的信条。上书房枯燥的日子,因为这隐秘的、带着挑战意味的靠近,也变得生动而充满期待。窗外的玉兰又开花了,洁白如雪,香气清幽。这一次,我看着她坐在玉兰树影下看书时,似乎觉得,那冰冷的月白色宫装,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在那之前,我对她——安宁郡主的认知,始终带着一层少年人天真而固执的滤镜。她是太宗皇帝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是东宫太子嫡女,身份尊贵无匹。锦衣玉食,琼楼玉宇,万般珍奇供养。我所见的,是她端坐书案前的从容,是偶尔展露智识光芒时的湛然,是身处权力中心那份令人心折的沉静气度。我近乎偏执地相信,只要我足够热忱,总能融化她周身那层看似坚硬的寒冰,触碰到内里的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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