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五,老宅后门被轻轻推开。
温羡裹着羽绒服,围巾拉到鼻尖,只露出一双因为早起而湿漉漉的眼睛。
沈砚站在门外,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抵到下巴,手里拎着两杯热豆浆,杯口冒着白雾。
“来晚了?”她小声问。
“没有。”沈砚把其中一杯递给她,指尖碰到她的,像两块冰互相碰了一下,“提前五分钟。”
豆浆是桂花味的,加了双倍糖。
温羡吸了一口,甜味从舌尖一路烫到胃里。
沈砚转身带路,雪地被昨夜的低温冻成硬壳,踩上去“咯吱”一声,像脆饼裂开。
他们走的是老宅后山的旧步道,外婆生前每天清晨遛弯的路线。
坡不陡,但积雪厚,温羡的雪地靴直打滑。
走到第三道弯,她一个踉跄,差点跪进雪里,被沈砚一把拎住后领。
“慢点。”
男人声音闷在围巾里,带着刚睡醒的哑。
下一秒,他右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向上,手指修长,指节被冻得微红。
温羡犹豫半秒,把手放上去。
掌心贴掌心,温度迅速交换。
沈砚五指合拢,把人往前一带:“跟着我踩的脚印。”
六点五十八分,山顶的小平台。
天边泛起一线极淡的蟹壳青,像铅笔轻描的草稿。
风很大,吹得温羡耳朵生疼。
沈砚松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袋——
灰色针织耳罩,和她手套同色系,掌心那朵桂花刺绣被缩小成了耳罩外侧的暗纹。
“戴上。”
温羡愣住:“你什么时候——”
“昨晚顺手。”男人别开眼,耳尖在冷风里透出可疑的淡粉,“老板打烊前最后一副,不要钱。”
温羡想笑,嘴角刚弯,一阵风灌进来,牙齿打颤。
沈砚侧身替她挡风,声音低低:“冻哭了?”
“没。”她戴上耳罩,声音闷在毛绒里,“谢谢。”
“条约没说不许送东西。”他又用那条万用句式堵她。
太阳在七点零六分跃出地平线。
先是极薄的一条金线,接着像被谁轻轻扯了一下,整个圆盘滚了出来。
雪面瞬间被点燃,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温羡眯起眼,听见沈砚在旁边很轻地说了一句:“赶上了。”
她偏头,阳光在男人睫毛上碎成细小的金屑,衬得那点笑意格外柔软。
咔嚓——
温羡举起手机,镜头里,沈砚站在逆光里,像一张曝光过度的底片。
“沈砚,看这边!”
男人下意识回头,阳光穿过他呼出的白雾,像给他加了一层柔焦。
快门声落下,温羡低头检查照片,忽然发现画面右上角,沈砚的左手悄悄比了个“耶”。
幼稚得不像他。
下山路上,温羡把照片设成手机壁纸。
沈砚扫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她往内侧拉,远离结冰的悬崖边。
走到半山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雪面开始变软,踩下去“噗嗤”一声。
温羡忽然想起什么:“你今天不是要去江城投标?”
“推迟到下午两点。”沈砚答得云淡风轻,“让助理先过去。”
温羡心里“咯噔”一下——
江城剧院项目,业内关注度极高,推迟投标几乎等于把机会拱手让人。
她站定:“沈砚,你不用——”
男人停步,回头看她,声音被晨风吹得散不开:“温羡,我分得清轻重。”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也是。”
回老宅不到八点,巷口早餐铺刚开炉。
沈砚买了两屉小笼包,一笼鲜虾,一笼素三鲜。
温羡胃刚好,不敢碰油腻,只敢咬素馅。
沈砚把虾笼往她面前推:“吃一个,没事。”
温羡摇头,男人便不再劝,只是把自己那笼的薄皮戳破,汤汁滗进小勺,递到她唇边:“尝一口。”
汤汁极鲜,带着姜丝的微辣。
温羡下意识张嘴,舌尖碰到勺沿,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亲昵。
她慌忙往后缩,沈砚却像什么都没发生,收回勺子,继续吃自己的。
九点整,沈砚的助理打来电话,说甲方提前开标,十一点必须到场。
男人挂了电话,表情没变,只是上楼换衣服。
温羡追到楼梯口:“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
“条约没说不许送。”她第一次用他的话堵他。
沈砚愣了一瞬,笑了:“好。”
去高铁站的路上,温羡开车,沈砚坐在副驾。
她车技一般,雪地路滑,开得很慢。
沈砚没催,只是偶尔伸手替她扶一下方向盘,指尖轻点,像在指挥一支看不见的乐队。
到进站口,距离发车还有十八分钟。
温羡把车停在临时停靠区,沈砚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
他从大衣内袋掏出一个小方盒,黑色丝绒,掌心大小。
“原本想昨晚给你。”
温羡心跳骤停——戒指?
打开,却是一枚极薄的银杏叶书签,叶脉用金丝勾勒,柄端坠着一颗极小的桂花形珍珠。
“剧院项目如果中标,首演那天,”沈砚声音很低,“你能来吗?”
温羡握紧书签,点头:“能。”
男人似乎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推门下车,又回头:“手套别忘了戴。”
温羡举起右手,灰色手套在晨光里晃了晃。
沈砚这才转身进站,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流里。
回程路上,温羡等红灯,手指无意识摩挲书签。
珍珠在指尖滚动,带着一点沈砚残留的体温。
车载电台播着老歌: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温羡忽然想起,自己右手腕内侧,有颗极小的红痣,小时候外婆笑说那是“桂花种”。
而沈砚书签上的桂花珍珠,坠线长度,正好落在她那颗痣的位置。
绿灯亮起,她一脚油门踩下去,心脏却跟着电台旋律轻轻晃动——
原来这场临时越界,他早就计划好了每一步。
老宅门口,邮差刚走。
信箱里躺着一张明信片,落款是江城。
照片是江城剧院未完工的钢架穹顶,像一枚巨大的银杏叶骨架。
背面只有一行钢笔字:
【冬至的日出我替你看了,下次一起——
沈 字】
温羡把明信片和书签一起收进钱包夹层。
雪又开始飘,她站在门口,忽然意识到:
从日出到车站,再到这张跨越一百五十公里的卡片,
沈砚用了一整天时间,把“临时越界”写成了“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