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十一月）
北大图书馆的暖气管道爆裂那刻，苏渐暖正低头在古籍修复室整理民国时期的旧期刊。一声巨响骤然炸开，如同钝器狠狠敲击铁皮，震得人心头一颤。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面前摊开的《天文年刊》——那泛黄的扉页上，夹着一份特殊的记忆：2008年关于狮子座流星雨的观测报告旁，手抄的拜伦诗句仍清晰可见。水珠飞溅而来，恰巧落在这句“她以绝美之姿行来，犹如夜空”之上，模糊了字迹，也似模糊了时光。就在这时，管理员慌乱地撞开了门。
热水顺着橡木书架缓缓流淌，《拜伦诗选》的书脊间升腾起丝丝白雾。苏渐暖的目光停驻在D区书架上，那里正是江凛高中时信中屡屡提及的“慕尼黑图书馆同款橡木”。她蹲下身去抢救那些即将被浸湿的文献，却在这时，借阅登记表上的签名猛地撞入眼帘。三个月以来重复出现的名字——江凛，物理学系2010级。每一个签名的日期，都与自己在校刊发表文章后的第三天惊人地吻合。潮湿的空气里，墨迹渐渐晕染开来，仿佛化作一片蓝色的星云，模糊了纸面，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本1840年版的《拜伦诗选》从书堆间无声滑落，第107页恰好翻开，铅笔划过的细线轻轻落在《她走在美的光彩中》第三节。苏渐暖的指尖微微一颤——这正是她高三时朗诵比赛所选的篇目。当时的评委评价她的感情处理“太过克制”，唯有坐在最后一排的江凛，为她鼓了掌。泛黄的扉页间，一枚银杏叶标本簌簌作响，叶片上的脉络间写着熟悉的公式：“G=6.67408×10⁻¹¹”。那褪成淡蓝色的字迹，恍若隔世，却与当年校服上因篮球砸落而晕开的墨水痕迹重叠在了一起，模糊又清晰地勾勒出那些未曾言说的记忆。
“小心！”一声惊呼划过耳畔，搬运古籍的推车擦着她的后背匆匆而过，整排借阅卡如同被时光机吐出的车票般散落一地。她蹲下身去拾起那些卡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其中几片熟悉的身影上。那是江凛的借阅轨迹：2011年9月，《星空观测指南》；2012年3月，《德英词典》——恰好是她在德语演讲赛夺冠的次日；2012年7月，《拜伦书信集》……每本书的借期都精准无误地控制在七天之内，而它们的书脊上贴着相同的橙色标签，那分明是高中文学社资料室特有的分类标记。
最底层，一张泛黄的演算纸被轻轻压住。未完成的物理题上，墨迹依然清晰如昨——“已知光速为c，声速为v，若观测者与发声体存在17年时差……” 等号之后，空白如同凝固的时间，无声诉说着未曾落笔的答案。纸角处，一片残缺的银杏叶静静粘连，仿佛岁月遗落的一枚印记。苏渐暖的目光触及那片叶子，记忆却像潮水般涌回。高三某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课本上，江凛曾指着她夹在书中的银杏叶低声说道：“叶子的缺口是宇宙的密码，就像……” 后半句戛然而止，被突如其来的上课铃硬生生截断。而此刻，在这张因水渍浸润而模糊的纸上，她终于看清了那银杏叶的意义——它的缺口形状与叶脉走向，竟巧妙地拼凑出一个熟悉的希腊字母“λ”。
在暖气阀悄然关闭的静谧里，古籍修复室中的原子钟陡然发出清脆的一声“滴”。苏渐暖的目光轻落在手表秒针划过12的那一瞬，心底忽地一震。此刻，正是17:01，也是2008年10月17日1分17秒，那个篮球不偏不倚砸中她额头的时刻。天花板上一滴水珠悠悠坠下，落于她的手背，那冰凉之感仿若将她重新拉回慕尼黑那个冬雪纷飞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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