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教学楼玻璃,许晚把《记忆之城》模型小心装进防潮箱。手机屏幕亮起,是陆明川的第三条短信:【你妈妈在我车上】。照片里许丽华侧脸紧绷,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紧攥着香奈儿包带。
许晚的胃部抽搐起来。三小时前母亲突然来电,劈头就问:"你和周家那小子还在来往?"没等她回答,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碎裂声:"立刻到半岛酒店,陆少爷派车接你。"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轨迹。黑色迈巴赫后座,陆明川正给许丽华斟茶,腕表折射的光斑在车顶跳动。许晚拉车门的手顿住了——母亲今天罕见地化了全妆,珊瑚色口红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晚晚。"陆明川用她的小名称呼,仿佛他们很熟稔,"阿姨和我聊得很愉快。"
许丽华突然抓住女儿手腕:"陆少爷说能让你进哈佛设计学院。"她指甲陷进许晚皮肤,"条件是别再和那个周家废物来往。"
雨水顺着许晚的发梢滴在真皮座椅上。她看着母亲眼角新添的鱼尾纹,想起上周发现的那瓶抗抑郁药,药瓶藏在梳妆台最底层,标签被指甲刮得模糊不清。
"妈,我们回家说。"
"现在就说清楚!"许丽华声音陡然尖利,"你知不知道周家当年——"
陆明川适时递上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泛黄的报纸电子版:《新锐设计师许丽华陷抄袭门》,配图是年轻时的母亲站在法庭台阶上,被记者的话筒包围。
"当年偷你妈妈设计的就是周予森父亲。"陆明川轻点屏幕,切换到周父的照片,"而现在,他儿子接近你显然..."
许晚猛地抬头。车窗外雨幕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撑着黑伞向车子走来。周予森的白球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泥点沾湿了裤脚——他显然是从工作室直接跑来的。
"有意思。"陆明川按下车窗,"跟踪狂二代?"
周予森的脸色比暴雨天的云还阴沉。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雨水已经浸透了边缘:"许晚,我有东西给你看。"
许丽华突然推开车门。高跟鞋踩进水坑的瞬间,她扬手给了周予森一记耳光。清脆的声响让整条街都安静了几秒。
"离我女儿远点!"她声音发抖,"你们周家害我还不够?"
周予森的左脸迅速泛红。他没躲,只是把纸袋举得更高:"许阿姨,当年真正抄袭的是陆氏建筑。"纸袋里滑出几张照片,显示陆明川父亲在某个工地与评委密谈。
陆明川的笑声像刀划玻璃:"伪造证据可是犯法的。"他搂住许丽华肩膀,"阿姨,我们该走了。"
许晚看见母亲在颤抖。那种颤抖她很熟悉,是抑郁症发作的前兆。但当她想上前时,许丽华突然从包里掏出个药瓶砸向周予森:"你们父子都一样!"药片散落在雨水中,是强效镇静剂。
"妈!"许晚想去扶她,却被陆明川拦住。
"做个选择吧。"他附耳低语,"要么跟我上车,要么看着你妈妈当街发病。"
周予森突然抓住许晚手腕。他手心滚烫,声音却异常冷静:"别怕,我联系了周爷爷,他认识最好的心理医生。"
迈巴赫的车门还开着,许丽华蜷缩在后座按着太阳穴。许晚望着这个曾把她锁在衣柜里惩罚的女人,又看向浑身湿透的周予森——他左脸还留着鲜红的掌印,却坚持为她撑着伞。
雨更大了。许晚掰开陆明川的手指,转身走向母亲。在迈巴赫关门前,她将周予森给的资料塞进包里,然后对司机说:"去静安医院,我知道急诊室后门。"
后视镜里,周予森的身影越来越小。许丽华突然抓住女儿衣领:"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她呼吸带着镇定剂的甜腥味,"没有陆家帮忙,你连毕业设计都..."
"妈。"许晚平静地打断她,"那年爸爸走的时候,你说男人都是骗子。"她指向后视镜里已经变成黑点的周予森,"可他每年清明都去给爸爸扫墓,因为怕你触景伤情。"
许丽华的手指松开了。她妆容斑驳的脸转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纵横如泪痕。
医院走廊的荧光灯下,许晚打开周予森给的资料。最上面是份亲子鉴定报告——陆明川与某位市领导的私生子关系确认。她突然明白母亲为何失控:二十年前的抄袭案判决确实有问题,但翻案会牵扯出更大的丑闻。
手机震动,周予森发来消息:【你妈妈需要的不是镇静剂,是真相】。紧接着是张老照片:年轻的许丽华站在未竣工的大楼前,怀里抱着穿红裙的小女孩——那是五岁的许晚。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许晚想起那栋最终被爆破拆除的彩虹大楼,想起母亲锁在保险箱的蓝图,更想起父亲离家那晚的暴雨。所有碎片拼成一幅残酷的图景:她爱上的不仅是周予森,还有被掩埋的家族历史。
护士站传来呼叫器的响声。许晚走回病房时,看见母亲正对着窗户发呆,褪色的珊瑚色口红像干涸的血迹。
"那年他们威胁要伤害你。"许丽华突然说,"所以我认输了。"她颤抖的手指抚过窗玻璃,"可你现在...比妈妈勇敢多了。"
许晚握住那双布满针眼的手。走廊电视正在播放突发新闻:陆氏集团涉嫌行贿被调查,陆明川名下游艇起火原因可疑。画面切到记者围堵陆家父子的场景,有个穿白衬衫的身影一闪而过——周予森举着的资料袋上,隐约可见"许丽华原创证明"几个字。
"他去找陆家了?"许晚心跳漏了半拍。
许丽华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许晚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未被抑郁症侵蚀的母亲:"看来周家小子遗传了他爸的固执。"她从枕头下摸出把钥匙,"我梳妆台暗格里有完整的设计原稿,去吧。"
暴雨转为细雨时,许晚在医院门口见到了浑身湿透的周予森。他左脸还肿着,右手握着支录音笔,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上沾着泥浆和血迹。
"搞定了。"他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龈,"陆家同意公开道歉。"
许晚伸手触碰他受伤的嘴角。远处传来警笛声,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他手里那支钢笔——正是当年她送的那支,笔帽上刻着"给永远的少年"。
"疼吗?"她轻声问。
周予森把额头抵在她肩上:"你妈妈那巴掌可比陆家保镖狠多了。"他呼吸里有铁锈味,"但值得。"
许晚闻到他衣领上残留的硝烟味,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温润的男孩骨子里有多疯。她摸出母亲给的钥匙,在晨光中与他十指相扣:"回家吧,我们还有证据要整理。"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们身后医院的某个窗口,许丽华正把二十年来第一次没涂口红的嘴唇贴在玻璃上,呵出一小片雾气。在那转瞬即逝的镜面上,映出楼下两个年轻人依偎的背影,像两株终于穿透混凝土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