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美术楼天窗上的声音像一万颗玻璃珠倾泻而下。许晚蹲在模型室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疤痕——那是上周《记忆之城》模型被系主任否决时，她失手打翻裁纸刀留下的。
"晚晚？"周予森的声音从门缝里渗进来，带着感冒未愈的鼻音，"我带了姜茶。"
许晚把卫衣袖子往下拉了拉。门开时带进的风吹散了满地的设计草图，周予森弯腰去捡，后颈的脊椎骨在领口若隐若现。他今天穿了件洗到发白的蓝衬衫，袖口还沾着前天帮她熬夜改模型时蹭到的丙烯颜料。
"评委意见我看了。"他把保温杯放在她颤抖的膝头，"他们说空间结构太压抑..."
"因为他们蠢！"许晚突然站起来，膝盖撞翻了姜茶。滚烫液体渗进设计图上，把《记忆之城》中央的钟楼泡得发皱，"这本来就是关于创伤的记忆！难道要我把爸爸的精神病院做成迪士尼城堡吗？"
周予森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自己衣角上。这个习惯性动作许晚太熟悉了——每次她情绪失控，他就会无意识地揪住那块洗薄的布料，像是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绳索。
走廊突然传来清脆的口哨声。陆明川倚在门框上，深蓝色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露出里面价格不菲的限量版T恤。他手里转着车钥匙，目光却落在许晚通红的眼眶上。
"又被系里老古董欺负了？"他径直走过来，昂贵的球鞋碾过地上的设计图，"我画廊下个月有当代建筑展，要不要..."
"滚出去。"周予森挡在许晚前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陆明川反而笑了。他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个向日葵盆栽，金黄花盘上还挂着水珠："放你宿舍窗台吧，比那些破图纸看着开心。"见许晚不接，他把花盆放在工作台上，"对了，你妈妈让我提醒你吃药。"
许晚的指甲陷进掌心。抗抑郁药是她最深的耻辱，母亲却总爱到处宣扬。周予森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他转头看她时，眼睛里闪烁着受伤的光——他们朝夕相处三年，她居然没告诉他。
"我回去了。"许晚抓起背包冲进雨里。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接着是陆明川的痛呼——周予森大概把向日葵砸他脚上了。
宿舍楼下的樱花树被雨打得东倒西歪。许晚在雨里站了十分钟才等到舍管阿姨开门，浑身湿透地爬上楼梯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干毛巾、感冒冲剂，还有张字迹被雨水晕开的便签：【模型我帮你重做了框架，明天来看——森】
毛巾上有周予森惯用的洗衣粉味道。许晚把脸埋进去深呼吸，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陆明川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居然还捧着那株向日葵。
"他根本不懂你。"陆明川把花盆放在她门口，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名牌球鞋上，"你需要的不是姜茶和破纸条。"
许晚盯着他浸湿的衬衫袖口。这个全校闻名的花花公子，此刻眼里竟有几分真诚的急切。她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画室，偶然看到他素描本里全是自己的侧脸——从大一开学到现在，整整三年。
"为什么是我？"许晚哑着嗓子问，"你明明可以..."
"因为你看人的眼神。"陆明川突然抓住她手腕，拇指按在那道疤上，"像被雨淋湿的流浪猫，明明想靠近又随时准备逃跑。"他声音低下来，"和我妈一样。"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许晚第一次注意到陆明川左耳有个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划伤的。他迅速松开手，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周日我开车带你去写生？南郊有片向日葵田..."
"她花粉过敏。"周予森的声音从楼梯转角传来。他浑身滴着水，怀里紧紧抱着重新裱好的设计图，"而且周日我们要去复诊。"
陆明川挑眉："复诊？"
许晚的耳根烧了起来。周予森说的复诊是指陪她去心理咨询，这事她连林小雨都没告诉。但现在，这个秘密成了他宣示主权的武器。
"行啊周医生。"陆明川突然凑近许晚，"那你知不知道她每次咨询完都会去江边发呆两小时？"他得意地看着周予森错愕的表情，"因为第二诊疗室能看到她爸爸住的精神病院。"
周予森手里的设计图滑落在地。许晚感到一阵眩晕——原来陆明川连这个都调查过。更可怕的是，他说对了，她确实每次都望着精神病院的楼顶发呆，想象父亲是否也在某个窗口看着她。
"你们慢慢聊。"陆明川把向日葵往许晚怀里一塞，"对了，下个月巴黎高筑的交换生名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周予森，"我叔叔刚好是评审委员。"
门关上后，周予森蹲下来一张张捡设计图。他捡得很慢，像是故意拖延时间。许晚看着他的后脑勺，那里有个可爱的发旋，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我确实不知道..."他嗓子哑得厉害，"江边的事。"
许晚突然哭了。眼泪来得又急又快，像憋了许久的暴雨。周予森僵在原地，伸到一半的手又缩回去，最后只是递来张皱巴巴的纸巾——他总是这样，永远不敢真正触碰她。
"你当然不知道！"许晚把向日葵砸向他，"你只知道模型该怎么改，图纸该怎么画！"花盆在周予森脚边碎裂，泥土弄脏了他的白球鞋，"就像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留这道疤，不知道我为什么..."
她哽住了。周予森突然上前一步，带着潮湿的雨水气息和姜茶的味道。他的拥抱很笨拙，手臂僵硬地环着她的肩膀，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品。
"我知道你爸爸的事。"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每次你画建筑阴影时，笔触都会特别重。"这个观察细致得令人心惊，"我还知道你喜欢在柠檬茶里加三颗冰，裁纸刀永远朝外放..."
许晚在他怀里发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就像她早知道他家境不好，却假装没看见他午餐只吃白馒头；早知道他偷偷帮她改模型到凌晨，却从不说破画桌上多出来的咖啡杯。
窗外雨停了。陆明川的向日葵躺在泥水里，花盘依然固执地朝着乌云散开的缝隙——那里有束阳光正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周予森后颈那个小小的发旋上。
许晚轻轻推开他，从抽屉里取出药盒。舍曲林的铝箔板已经空了，她当着周予森的面把它扔进垃圾桶："下周开始..."她深吸一口气，"你能陪我去复诊吗？"
周予森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点头时发梢的水珠甩到许晚脸上，凉凉的，带着雨水的清澈。
宿舍楼下突然传来引擎轰鸣。陆明川的跑车呼啸而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公告栏。巴黎高筑的交换生名单已经贴了出来，许晚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周予森的申请状态栏却印着刺眼的"待审"。
"你会去吧？"周予森问得很轻，"巴黎。"
阳光完全出来了，照得满地玻璃碎片闪闪发亮。许晚看着那些碎片中的彩虹，突然想起《记忆之城》里那个始终不满意的穹顶设计。
"除非..."她踢了踢脚边的向日葵，"有人能发明不会过敏的向日葵。"
周予森笑了。他蹲下来收拾花盆碎片时，偷偷把一颗种子放进了衬衫口袋。许晚假装没看见，但心里某个地方悄悄软了下去，像被雨水泡发的种子，正要破土而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