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的挂钟停在三点十八分。许晚盯着秒针颤抖的停顿，想起父亲被强制送医那天，医院走廊的钟也停在这个时刻。李医生推过来的纸巾盒在茶几上投下菱形的阴影，像把小小的裁纸刀。
"上次咨询后发生了什么？"李医生的圆珠笔在记录本上轻轻点着，"你漏吃了两周的药。"
窗外的悬铃木叶子刮擦玻璃。许晚数到第七下刮擦声时才开口："巴黎高筑的初选过了。"她盯着自己指甲边缘的倒刺，"周予森没选上。"
"你因为这个停药？"
落叶的阴影在许晚手背上爬行。真正的原因是上周在系办公室，她偶然看到周予森的申请材料——推荐信里写着"该生父亲有精神病史，需评估遗传风险"。落款是陆明川的叔叔，精神科主任医师。
"许晚？"李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现在的感觉像什么？"
像被关在玻璃陈列柜里。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模糊的哽咽。咨询室的沙发布料摩擦着她后颈，突然变成七岁那年衣柜里的呢子大衣触感——母亲把她锁在里面惩罚，因为她在家长会"表现不够开朗"。
"我没事。"许晚抓起背包。推门时撞到等候区的周予森，他膝盖上摊开的《建筑心理学》夹满了便签纸，最新一页写着"闭壳期：贝类受损后的自我保护机制"。
回宿舍的路上下起冻雨。周予森撑开的黑伞向许晚倾斜大半，自己左肩很快洇出深色水痕。路过第三教学楼时，他突然指向玻璃幕墙："看，像不像你《记忆之城》的材质试验？"
倒影里的许晚像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彩画。她想起自己废弃的模型，那些用碎玻璃拼贴的墙面确实会这样折射光线，将人影切割成支离破碎的色块。
"陆明川说的巴黎..."周予森的伞面压低，"你应该去。"
雨声忽然变大。许晚看见他球鞋破了个小洞，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袜子——是她去年随手送的圣诞礼物。这个发现比任何安慰都令人心碎。
宿舍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许晚滑坐在地上。背包里掉出药盒，舍曲林铝箔板上的水珠像一个个小月亮。手机在兜里震动，母亲的消息弹出来：【复诊医生换了，陆主任说给你开新药】
床头的《记忆之城》模型积了层薄灰。许晚用袖子擦拭中央钟楼时，突然发现底部多了行小字：S.Y.2023.10——周予森偷偷修复的日期。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转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饥饿感在深夜变得具体。许晚数着胃部抽搐的次数，窗外路灯将樱花树枝投在墙上，变成张牙舞爪的阴影。最后一次进食是四十八小时前，周予森硬塞给她的半块巧克力，融化在她掌心像粘稠的血。
手机亮起，林小雨发来聚餐照片：周予森在角落低头剥虾，面前盘子堆成小山——全是她爱吃的椒盐皮皮虾。他总这样，明明海鲜过敏，还坚持去她喜欢的餐馆。
天亮时下起雪。许晚在窗台发现个保温盒，揭开是冒着热气的南瓜粥，旁边躺着颗向日葵种子。粥盒上贴的便签被雪水浸湿，只剩"趁热"两个字还依稀可辨。
走廊传来争执声。许晚拉开门缝，看见周予森把陆明川按在墙上，手里攥着个药瓶："这是什么？"他声音哑得可怕，"你给她开的'新药'？"
陆明川的白衬衫蹭了墙灰，表情却出奇平静："氟西汀改良版，加了些让她开心的成分。"他凑近周予森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突然松开手，药瓶滚到许晚门前。
标签上印着"X-17衍生物"。
许晚关门的声响惊动了他们。脚步声逼近时，她反锁房门，把药瓶扔进垃圾桶。可那些字母已经在视网膜上烙下残影：X-17，父亲当年被注射的致幻剂，现在换了个名字想钻进她的血管。
敲门声持续到午后。周予森的声音渐渐带上哀求："就开条缝...粥要凉了..."接着是陆明川的冷笑："你连道门都敲不开，凭什么陪她去巴黎？"
雪在黄昏时分停了。许晚拆开《记忆之城》的底板，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照片：五岁的她坐在父亲肩头，背景是未竣工的彩虹大楼。照片背面是父亲的字迹：【给小天使：所有阴影都是光的形状】。
月光照在垃圾桶里的药瓶上。许晚想起咨询室里李医生的话："当你开始绝食，其实是想饿死心里那个不被爱的小孩。"
手机突然震动。周予森发了张X光片：他左手腕骨骨折，打着石膏的样子很滑稽。附言是【抢药瓶摔的，能换你开门吗？】
许晚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许久，最终回复：【明天陪我去复诊吧】。发完这条，她舀了勺已经冷掉的南瓜粥。甜味在舌尖绽开的瞬间，眼泪终于落下来。
凌晨三点十八分，她给陆明川发了条消息：【药扔了】。对方秒回：【向日葵还开吗？】没头没尾的问题，却让许晚想起那颗被周予森捡走的种子。
窗外积雪映出蓝莹莹的光。许晚把父亲的照片贴在模型底部，旁边添了行小字：F.W.2023.12——这是她第一次在作品上署名。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玻璃幕墙，那些碎玻璃拼贴的墙面突然折射出彩虹，正好落在她搁置多日的设计图上。
原来最深的阴影里，真的藏着光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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