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突至时，许晚正独自在工作室调试《破土》的激光装置。电脑屏幕突然弹出邮件提醒——县中学退回了阿秀的复学申请，理由是"女学生超过十六岁不予接收"。雨点砸在天窗上的声响瞬间变成尖锐的耳鸣，她抓起光谱琴狠狠掼向墙壁。
琴弦断裂的铮鸣中，门被推开。周予森抱着一摞建材站在雨里，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发梢滴水成线。他的目光从碎裂的琴移到许晚颤抖的指尖，最后落在屏幕上那封冰冷的邮件上。
许晚突然无法呼吸。乡村的泥腥味、舅妈的尖嗓、金链男人喷在脸上的酒气，所有记忆碎片在胸腔里翻搅。她抓起棱镜想砸向电脑，却被自己绊倒，膝盖重重磕在木地板上。
"别碰我！"当周予森伸手时，她尖叫得像被困的小兽。
周予森静止在原地，手悬在半空。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十秒，二十秒，许晚的抽泣渐渐变成破碎的喘息。
"光谱琴..."周予森突然轻声说，"有备用弦。"
他慢慢蹲下，开始捡拾地上的琴弦碎片。动作很轻，像在收集陨落的星辰。许晚看着他把断弦按长度排列，从工具盒取出砂纸打磨断面，指尖被木刺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这根是你大二时弄断的。"他举起一段泛旧的银弦，"那天建筑史挂了科。"又从碎片中挑出另一段，"这是你第一次见评委紧张..."
许晚的眼泪砸在木地板上。她从来不知道，那些她以为被丢弃的断裂琴弦，全被他悄悄收藏，每一段都标注着日期和事件。
周予森取出新弦开始安装。他修琴时习惯性抿着嘴角，睫毛在台灯下投出扇形的影。当最后一个弦钮拧紧时，他忽然说："阿秀的事，我有办法。"
他打开手机相册——照片上是某所民办女高的招生简章，校长笑容和蔼。"我爷爷的学生办的。"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随时可以插班。"
雨声渐歇。许晚的指尖触碰屏幕，阿秀站在新教室里的幻影在眼前闪烁。她突然发现周予森左腕有道新鲜的烫伤，形状像半朵花。
"柴房的火星。"他下意识拉袖子遮挡，"去接你那天...老屋西墙的爬山虎，我重新描过了。"
许晚的眼泪再次涌出。原来在她逃离的那晚，有人冒雨返回那座牢笼，在童年涂鸦旁刻下新的印记。她颤抖的手抓住周予森的衣襟，把脸埋进那潮湿的布料里，终于嚎啕大哭。
周予森僵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环住她。他的拥抱很笨拙，手臂悬空着不敢压实，像对待一件濒临碎裂的玻璃工艺品。许晚闻到他身上雨水混着松木香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膏味——他肯定又熬夜到伤口发炎。
"《破土》的藤蔓..."许晚闷在他胸前说，"应该用烧焦的痕迹。"
周予森轻轻"嗯"了一声，手指穿过她打结的发丝："激光可以模拟灼烧效果。"他顿了顿，"要加灰烬飘落的动画吗？"
许晚抬头看他。青年清瘦的脸庞在台灯下镀着暖色光晕，眼镜后的眼睛专注而温柔，倒映着她狼狈的样子。这一刻她忽然明白，真正的破土不是撕碎所有黑暗，而是允许有人看见自己的裂缝。
"周予森。"她拽住他沾血的指尖，"《月光》第三乐章，现在弹给我听。"
月光穿过云隙，工作室的玻璃幕墙变成巨大的棱镜。断弦的光谱琴在周予森指下流淌出肖邦的旋律，而许晚蜷缩在他身边，额头抵着他清瘦的肩胛骨。当乐曲进行到最激昂的段落时，她感到他后背的震颤——那是与她心跳同频的共鸣。
琴声戛然而止。周予森的手突然覆上她眼睑："闭眼。"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给你看个东西。"
许晚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窸窣声响，然后是琴弦被拨动的清音。当她再度睁眼时，整个工作室飘满细小的光点——周予森用激光装置和碎镜片，在空气中造出了微型星河。
"阿秀会没事的。"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凿进她心里，"你也是。"
一颗"流星"划过许晚眼前。她伸手去接，光点却在掌心熄灭，留下微热的触感。周予森的手指就在这时缠上来，与她十指相扣。那些结痂的伤口、琴弦的勒痕、烫伤的疤痕，此刻都变成连接他们的星轨。
窗外，真正的月亮从云层后浮现。许晚想起老屋井台边阿秀塞给她的薄荷糖，想起柴火堆里抢出来的半本习题集，想起西墙上幼稚的"彩虹房子"涂鸦。这些碎片在星河照耀下，渐渐拼凑成某种类似希望的东西。
周予森悄悄按亮手机。屏幕上是刚订好的车票信息：【周日早班车，2人座】。而搜索记录里还留着：【女孩烫伤怎么处理】【十六岁还能入学吗】【如何安慰崩溃的人】。
光谱琴突然自动播放起《小星星》的旋律——是陆明川之前恶作剧设定的程序。两人相视一笑，在走调的琴声里，许晚第一次感到那些尖锐的碎片正在被月光温柔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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