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的站台泛着铁灰色的冷光。许晚反复核对车票上的时间，呵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出细霜。周予森站在两步之外，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纸袋，里面装着新买的羽绒服和绣有小太阳的毛线手套——尺寸明显不是给许晚的。
"K752次列车即将进站..."
广播声惊飞一群麻雀。许晚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红印。当绿皮火车喘着粗气停稳时，她突然不敢看向车门——如果阿秀没来怎么办？如果舅妈把她锁起来了？如果——
"姐！"
清脆的喊声刺破晨雾。阿秀从车厢跳下来，马尾辫乱得像被风揉过的草，怀里紧抱着个瘪瘪的编织袋。她左脸颊有块新鲜的淤青，嘴角却高高扬起，露出那颗缺失的门牙。
许晚张开手臂，女孩炮弹般撞进她怀里。阿秀身上还带着柴火灶的气味，单薄的毛衣袖口沾着泥点，但脖颈处明显精心擦洗过，散发着劣质香皂的刺鼻花香。
"我带了习题集！"阿秀从编织袋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烧焦边角的练习本，"还有这个——"她神秘兮兮地摸出火柴盒，"小梅和春燕姐的纸条。"
周予森默默接过编织袋。当他帮阿秀穿上羽绒服时，女孩突然僵住了："你是...墙上画彩虹房子的..."她比划着，"森哥哥？"
许晚诧异地看向周予森。他耳尖通红，正笨拙地调整手套尺寸："你还记得啊。"
回程的公交车上，阿秀像只警觉的小兽紧贴许晚。每当有男性乘客靠近，她就会攥紧许晚的衣角——直到周予森起身隔开人群，用身体筑起一道安静的屏障。
"先去医院。"许晚摸着阿秀脸上的淤青。
"不要！"女孩突然尖叫，引来全车视线。她缩进座椅，声音骤降："...会通知家里。"
周予森从纸袋底层掏出个药盒："学校医务室可以处理。"他顿了顿，"女校医。"
阿秀的眼睛亮起来。她好奇地戳了戳公交车窗上的雾气，在上面画了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许晚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她和那个城里来的男孩也在老屋窗上画过同样的图案。
"饿吗？"许晚轻声问。
女孩摇摇头，却传来响亮的肠鸣。周予森变魔术般从兜里掏出个保温盒——三层点心格装着糯米糍、煮鸡蛋和切成小兔形状的苹果。
"周哥凌晨四点起来做的。"司机突然插话，后视镜里映出他带笑的眼睛，"我闺女要是有这样的男朋友..."
阿秀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问："姐，他是你对象吗？"
许晚被口水呛到。周予森手忙脚乱地拧开水瓶，结果洒了自己一身。公交车适时地播放到站广播，掩盖了两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女高校园比想象中漂亮。白墙红瓦的教学楼前栽满冬青树，公告栏贴着往届毕业生照片。阿秀死死抓着编织袋，直到校长——一位戴银丝眼镜的中年女性蹲下来平视她："听说你想学建筑？"
"我...我给姐看！"阿秀抖索着掏出许晚寄给她的明信片，上面印着悉尼歌剧院，"要盖这样的房子，带大窗户...让村里女娃都看得见外面..."
许晚的视线突然模糊。周予森悄悄递来手帕，布料上绣着歪歪扭扭的"SY"，像是孩子的手笔。
手续办得意外顺利。当阿秀被女班长领去宿舍时，她突然折返，把火柴盒塞给许晚："小梅说，要是成功了..."女孩的声音低下去，"下次带她们一起走。"
夕阳把三人影子拉得很长。阿秀穿着新校服在宿舍窗前挥手，身影渐渐被暮色晕染。回程地铁上，许晚打开火柴盒——里面是七八张皱巴巴的纸条，用铅笔写着同样的话：【救救我】。
周予森的手突然覆上来。他的掌心有刚结痂的烫伤，温暖而粗糙："校庆的《破土》，加个新角色怎么样？"
地铁驶入隧道，黑暗的玻璃窗映出两人依偎的轮廓。许晚想起阿秀画在公交车窗上的五角星，想起老屋西墙的彩虹涂鸦，想起周予森凌晨四点准备的点心盒。这些碎片在心底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嗯。"她轻轻回握周予森的手，"要有很多很多光的那种。"
车窗外，城市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个阿秀在画五角星，都有个小梅在写求救纸条。而此刻许晚只想记住这个瞬间——薄荷糖的味道，结痂的掌心温度，以及有人与你共同守护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时，那份沉甸甸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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