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的香水味先一步侵入工作室。许晚抬头时，那抹熟悉的珊瑚色身影已经站在门口，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门框——哒、哒、哒，和童年时等待她认错的节拍一模一样。
"听说你擅自把阿秀接来了？"许母的指甲刮擦着《破土》模型边缘，"你舅舅打了二十个电话。"
模型上的"藤蔓"应声断裂。许晚盯着母亲新做的美甲——和当年锁她进衣柜时一样的猩红色。
"她脸上有淤青。"许晚声音干涩，"您明明知道舅妈她..."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许母突然砸碎一个玻璃罐，那是周予森收藏的"工作室通宵"光粉。琥珀色粉末在阳光下像血雾弥漫，"尤其是周家的人。"
许晚的指尖掐进掌心。童年记忆碎片般涌来：母亲撕毁父亲的设计图，父亲蹲在角落捡碎片，而她被锁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这一切。那个总是温柔哼歌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眼前这个陌生女人的？
"妈，X-17的事..."许晚鼓起勇气，"您和姨妈..."
许母的表情突然扭曲。她抓起工作台上的棱镜挂件——周予森送的那个——狠狠砸向墙壁。"你以为知道点皮毛就是真相？"她冷笑，"当年要不是周家那小子父亲..."
"许阿姨。"陆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精致的礼盒，"M让我送您的礼物。"
礼盒里是条珊瑚色丝巾，与许母年轻时最爱的那条同款。许母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她抓起丝巾一角——那里绣着褪色的小字：【给妹妹，1998年春】。
"丽明姐她..."许母的声音突然哽咽，"醒了？"
陆明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晚："刚醒就急着绣这个。"他故意让丝巾飘落到碎玻璃上，"她说...当年偷换药物数据的是..."
许母突然夺门而出，高跟鞋在走廊留下凌乱的声响。许晚弯腰捡起丝巾，发现背面还缝着张老照片：年轻的许母与M站在某实验室里，手里共同捧着"光疗计划"的奖杯。
"继续装傻啊书呆子。"陆明川突然转向角落，"我知道你在听。"
周予森从储物间走出来，白衬衫沾满灰尘。他手里拿着刚修复的监控硬盘——正是记录许母闯入全过程的那台。
"你父亲当年只是替罪羊。"陆明川把玩着车钥匙，"真正调换X-17数据的，是你亲爱的许阿姨。"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许晚想起父亲病历上的"药物性精神损伤"，想起母亲锁起来的那些奖状，想起周予森每次见到许母时反常的沉默。所有碎片拼成一幅残酷的图景：她爱上的不仅是周予森，还有母亲竭尽全力想要掩埋的罪证。
"为什么现在说这些？"许晚声音发抖。
陆明川突然拽过她手腕，力道大得留下红痕："因为我受够了看你们演童话！"他的琥珀色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知道周予森为什么从不反抗你妈？因为他父亲临终前让他发誓..."
周予森猛地冲过来分开他们。一向温和的他竟揪住陆明川衣领："够了！"
"不够！"陆明川冷笑，"她该知道她妈妈当年为什么突然反对光疗计划——"他盯着许晚的眼睛，"因为那会治好你爸，而许阿姨根本不想让他康复！"
许晚的耳畔响起尖锐的耳鸣。她想起父亲发病前夜，父母激烈的争吵：【你害怕我清醒了对吗？】【疯子就该待在疯人院！】
周予森的手帕递到眼前时，许晚才发现自己在哭。素白布料上绣着小小的彩虹，已经被她的泪水浸湿。陆明川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突然摔门而去——但许晚知道他没走远，那辆银色跑车还在楼下轰鸣着。
"硬盘..."她哽咽着问，"你早就知道？"
周予森沉默地打开投影。画面是二十年前的实验室监控：许母偷偷调换数据标签，而年轻的周父在门口目瞪口呆。下一秒影像变成病历记录——许父被强制注射X-17的医嘱上，签署人赫然是许母。
"我爸临终前发现的。"周予森声音沙哑，"他让我发誓保护你...包括不让你知道这些。"
许晚的胃部绞痛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总在深夜抚摸那些锁起来的设计图，那不是遗憾，是恐惧——恐惧光芒照进她精心构筑的黑暗。
工作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许母站在逆光里，珊瑚色口红已经斑驳："晚晚，回家。"她手里攥着撕破的丝巾，"立刻。"
周予森下意识挡在许晚前面。这个动作激怒了许母，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个药瓶："还记得你爸爸发病前吃的药吗？"她摇晃着白色药片，"想知道你现在吃的舍曲林里..."
"许阿姨！"陆明川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手里举着手机，"刚发给M的视频，您确定要继续？"
许母的表情瞬间凝固。她踉跄后退时，药瓶滚落到许晚脚边——标签上的成分表被故意刮花，但"X-17衍生物"几个字依稀可辨。
阳光透过棱镜碎片，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彩虹。许晚看着母亲仓皇逃离的背影，想起《破土》里那句台词：【所有牢笼都是纸扎的，只要你记得自己是一团火】。
陆明川捡起药瓶对着光检查："假的。"他嗤笑，"她就是想控制你。"转身时却悄悄把药片样本塞进口袋。
周予森仍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块绣彩虹的手帕。许晚走过去，一根一根掰开他僵硬的手指："从今天起..."她把手帕塞回他口袋，"我们都不必遵守任何人的誓言。"
楼下传来跑车引擎的咆哮。陆明川摇下车窗："最后的机会，许晚。"他眼神锐利如刀，"上我的车，或者留在他的牢笼里。"
周予森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垂落。许晚看着后视镜里他越来越小的身影，突然发现陆明川的副驾驶座上放着份文件——"破土助学计划"的赞助商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是许丽华。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明明恨我妈妈..."
陆明川猛打方向盘："因为我妈醒来第一句话是...'别让晚晚重蹈我们的覆辙'。"他冷笑，"虽然那傻子周予森显然没听懂。"
夕阳把仪表盘照成血红色。许晚摸出手机，屏幕是和周予森的聊天界面。光标闪烁许久，她最终只发了一句话：【我需要时间】。
三分钟后，回复亮起：【我等你】。紧接着是第二条：【无论多久】。
后视镜里，城市渐行渐远。而许晚知道，有些旅程必须独自走过，才能带着完整的自己回到等待的人身边。就像童年那个没送出去的野花环，总会有重新盛开的一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