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系公开课的空调坏了,闷热的教室里弥漫着汗水和颜料的酸味。许晚盯着自己黏在速写本上的手肘,林小雨闺蜜团的笑声针一样刺进耳膜——"听说她妈是精神病""难怪周学长只是可怜她"。
"许晚同学?"教授敲了敲她的桌面,"你的中期设计呢?"
速写本上是半张被橡皮擦破的图纸,《破土》的灵感早已枯竭。许晚张了张嘴,前排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周予森把他的设计稿沿着地面推过来,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
"我还没做完..."许晚声音细如蚊蚋。
"那就下周交。"教授叹了口气,"下一位。"
下课铃像一声救赎。许晚抓起书包想逃,却被周予森拦住。他递来瓶冰镇柠檬茶,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她一颤。
"陆明川说..."周予森欲言又止,"你这周没去复诊?"
走廊阳光太刺眼。许晚看着柠檬茶瓶上的标签——无糖,加三颗冰,和周予森三年来每次买的一模一样。但现在这种熟悉只让她窒息。
"你告诉他我的行踪?"许晚猛地抬头,"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周予森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手腕上的银弦手链滑下来,那是校庆夜她亲手给他戴上的。此刻这信物突然变成某种讽刺,提醒着她所有承诺都是易碎的。
"我只是担心..."
"我不需要你监视!"许晚的声音在走廊回荡。几个路过的同学驻足侧目,林小雨的闺蜜立刻举起手机录像。
周予森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慢慢收回。他离开时的背影让许晚想起父亲被送进精神病院那天的样子——同样挺得笔直的脊背,同样不肯回头的决绝。
食堂的嘈杂声像堵厚厚的墙。许晚机械地咀嚼着冷掉的饭菜,对面突然坐下个人——陆明川把餐盘推过来,里面是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吵架了?"他故意咬着她用过的吸管喝她没动的柠檬茶,"周予森在工作室砸了三块玻璃板。"
排骨突然难以下咽。许晚想起那些被周予森修复的模型,想起他凌晨三点还在改设计图的侧脸,想起他说"无论多久"时微颤的嘴角。
"关你什么事。"
陆明川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冷笑,"为了个不敢反抗你妈的书呆子..."
餐盘翻倒的声音引来一片惊呼。许晚甩开他的手,排骨汤汁溅在陆明川价值不菲的白衬衫上,像一滩血迹。
"至少他不像你!"许晚声音发抖,"不会把我当战利品!"
整个食堂安静下来。陆明川慢条斯理地擦着衬衫,突然笑了:"你知道周予森电脑密码是什么吗?"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生日加上'赎罪'的拼音。"
许晚的血液瞬间冻结。赎罪?为了什么?他父亲的沉默,还是他自己明知真相却选择隐瞒?
美术楼的洗手间镜子映出许晚憔悴的脸。凉水拍在脸上时,隔间传来熟悉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许晚逼周学长和家里断绝关系..."
"陆少才惨,被她当备胎吊着..."
"她那个表妹也是,小小年纪就会勾引资助人..."
许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阿秀做错了什么?周予森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最后被钉在谣言十字架上的总是最无辜的人?
手机震动起来,是阿秀的信息:【姐,数学考了92分!】配图是满分100的试卷,右上角画着小小的彩虹房子。许晚的眼泪砸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个笑脸。
"需要纸巾吗?"
镜子里出现林小雨的脸。她已经休学三个月,此刻却穿着校服,手里拿着许晚落下的药盒。
"舍曲林。"她晃了晃药盒,"我妈妈也吃这个。"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X-17最早是做什么用的吗?"
许晚后退半步。林小雨的眼神让她想起母亲摇晃药瓶的样子——那种混合着掌控欲和愧疚的扭曲神情。
"治疗产后抑郁的。"林小雨把药盒塞回她口袋,"后来发现会让人听话...就像你现在这样。"
隔间门砰地打开,几个女生嬉笑着出来。等许晚再回头,林小雨已经不见了,只有洗手池边放着一朵蔫掉的向日葵——基因编辑品种,和陆明川送的那盆一样。
夕阳把工作室染成血红色。许晚踹开门时,周予森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玻璃。见她进来,他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指关节上新添了几道伤口。
"电脑密码。"许晚声音嘶哑,"为什么用我生日加'赎罪'?"
周予森的眼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他慢慢站起来,从抽屉拿出个U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的是个命名为"赎罪"的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从大一到现在,每次许晚情绪崩溃的日期、原因和他记录的应对措施。
"我爸临终前说..."周予森声音很轻,"如果当年我能更早发现X-17的问题..."
许晚的怒火突然熄灭。她看着那些文档,最早的记录是她大一抑郁症最严重时期,最近的是上周母亲大闹工作室。每个事件后面都附有长长的反思:【今天她哭的时候不该递纸巾,应该先关灯】【柠檬茶不该加冰,生理期快到了】...
"你以为这是爱?"许晚声音发抖,"这是...这是病历档案!"
周予森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他踉跄后退时碰倒了《破土》模型,藤蔓组件哗啦散落一地。许晚弯腰去捡,发现每节"藤蔓"内侧都刻着字——【她今天笑了三次】【她说排骨太甜】...
"许晚!"陆明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妈找到学校了!"
窗外,许母的珊瑚色身影正穿过操场。周予森突然抓住许晚的手:"后门。"他掌心有玻璃割伤的新鲜血迹,"我拦住她。"
但许晚甩开了他的手。阳光透过棱镜挂件,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彩虹。她看着这个记录她所有痛苦的男人,看着门外即将到来的风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让周予森整个人凝固成雕塑。当许晚转身离开时,他没有追上来,只有那串银弦风铃在穿堂风中叮当作响,像首永不完结的告别曲。
校园广播突然响起,放的是她曾经随口提过喜欢的《Clair de Lune》。黄昏的光线里,许晚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而尽头处,陆明川倚在跑车边,手里拿着两张去往南方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