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湿黏在皮肤上，像一层撕不掉的保鲜膜。许晚站在老家门前，钥匙插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就卡住——母亲换了锁。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门廊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她扭曲的脸。
"妈，我知道你在家。"
门内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许晚数到第七下时，门开了一条缝，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母亲的脸在阴影里像张褪色的老照片，珊瑚色口红晕出唇线，法令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
"回来拿东西？"母亲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你爸的转院手续..."
许晚的指甲掐进掌心。父亲被转移到私立医院的第三天，护士才通知她。而现在，母亲身后客厅的墙上，所有家庭合照都被取下了，只留下泛白的方形痕迹。
"为什么给他注射X-17？"
药罐砸在地上的闷响惊飞窗外麻雀。母亲突然拽她进屋，反手锁门的声音和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一模一样——当时父亲刚被诊断为"精神分裂"，而她被锁在儿童房里，透过钥匙孔看见母亲往父亲的茶里加白色粉末。
"谁告诉你的？"母亲揪住她衣领，指甲刮到她锁骨，"周家那小子？还是陆明川？"
许晚摸出那本《贝多芬奏鸣曲集》，翻到第48页。阳光穿透雨云照在谱面上，浮现出父亲潦草的笔记：【丽华换了我药，3.18Hz可逆转】。母亲看到这行字时，整个人像被抽走脊椎般滑坐在沙发上。
"你爸...看到的太多了。"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手，"光疗计划本该让我们名利双收，可他非要举报数据造假..."
许晚这才注意到客厅的变化——所有棱角都被软包，茶几换成圆角款，连吊灯都罩着防爆膜。这是精神病患者家属才会做的装修。
"你以为我想？！"母亲突然尖叫，声音刺得许晚耳膜生疼，"那年你才五岁！如果项目黄了，我们全家都得流落街头！"她抓起药瓶吞下两片白色药丸，"你爸...他宁可你变成孤儿也要揭发..."
雨声突然变大。许晚想起父亲病房里那些匿名乐谱，每页角落都画着小树——和她与周予森在老屋墙上画的一模一样。原来那不是疯子的涂鸦，是清醒者被困在疯狂世界里的求救信号。
"那给我吃药呢？"许晚声音发抖，"也是为你好？"
母亲的表情突然凝固。她慢慢走向书房，钥匙转动声让许晚后背沁出冷汗——那个房间从童年起就是禁地。门开后，霉味混着药香涌出来，整面墙的档案柜像沉默的墓碑。
"自己看。"母亲扔来一本泛黄的病历，"你十二岁那年半夜梦游，差点从阳台跳下去。"
病历上的诊断书清晰写着：【遗传性光敏性癫痫，建议避光治疗】。许晚的记忆突然闪回——那些被强制拉上的窗帘，永远昏暗的客厅，以及母亲坚持让她服用的"维生素"。
"X-17是镇定剂的辅助用药。"母亲抚摸着药柜上的锁，"后来我发现...它能让你忘记不好的事。"她突然冷笑，"比如周予森父亲怎么死的。"
窗外的雨变成冰雹，砸在玻璃上像枪响。许晚翻开病历最后一页，顿时如坠冰窟——医嘱签署栏上，周予森父亲的签名赫然在列。日期是父亲被强制注射的前一周。
"他发现了药性逆转的方法。"母亲的声音忽远忽近，"所以陆振华不得不..."
许晚的耳鸣又开始了。她看见自己十二岁的照片贴在病历上，笑容灿烂得刺眼。原来她遗忘的不只是那个雨夜，还有更早以前，周予森父亲抱着小周予森来她家做客的温暖午后。
"现在你明白了？"母亲把药瓶塞进她包里，"按时吃药，别学你爸..."
许晚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母亲惊恐后退时，她却转身划向书房窗帘——阳光如洪水般涌进来，照亮尘封的真相：档案柜玻璃反射出客厅全家福，照片被反扣在抽屉里，背面写着【永远不要原谅我】。
刀尖抵住自己手腕时，许晚反而冷静下来："我不会变成你。"她划开的不是血管，而是背包夹层——那支装有自己血样的试管在阳光下泛着蓝光，"也不会变成爸爸。"
母亲突然扑过来抢试管，珊瑚色指甲在她手臂留下血痕。混乱中档案柜被撞开，无数研究资料雪片般飞出。许晚看见父亲年轻时的笔记：【3.18Hz光频可唤醒被X-17抑制的记忆】。
"你以为周予森为什么接近你？"母亲喘着粗气，"他父亲临终前让他发誓...要治好你。"她拽出一叠照片，"看啊！他从高中就开始跟踪你！"
照片上全是许晚 unaware 的瞬间：高中放学路上的背影，大学食堂里吃饭的侧脸，甚至还有她抑郁症最严重时在江边发呆的样子。每张背面都标着日期和周予森工整的笔记：【今天她笑了】【她换了新发绳】。
冰雹停了。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许晚在眩光中看见母亲泪流满面的脸——这个总是妆容精致的女人，此刻口红糊了满脸，像幅被雨水泡烂的水彩画。
"滚出去。"母亲指着门，"带着你的血，你的回忆，和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朋友...永远别回来。"
许晚弯腰捡起一张被撕碎的照片：五岁生日那天，父亲抱着她弹钢琴，母亲在镜头外哼歌，而相册边缘露出半个小男孩的身影——是来送礼物的小周予森。
"我会治好爸爸。"她把碎片收进口袋，"然后...带他回家。"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某种终结。许晚站在雨后的阳光里，摸到包里震动的手机——周予森发来条视频链接。点开后，父亲在私立医院的画面让她瞬间泪流满面：老人正对着阳光弹钢琴，哼的正是《月光》第48小节。
而病房窗外，一棵小树苗在新砌的花坛里轻轻摇曳，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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