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的芦苇在暮色中垂下头,像一群沉默的听众。许晚坐在防汛堤上,牛仔裤被水泥棱角磨出毛边,掌心还留着母亲指甲抓破的血痕。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三次了——周予森、阿秀、林小雨——她统统没接。
河水裹挟着夕阳的余晖流淌,偶尔泛起病态的金红色,像稀释过的X-17溶剂。许晚机械地摩挲着那张拼凑好的老照片:五岁生日时父亲抱着她弹钢琴,而相片边缘被撕去的部分,原本该有小周予森的身影。
"果然在这儿。"
易拉罐开启的脆响惊飞水鸟。陆明川不知何时坐在旁边,递来罐冰镇柠檬茶。他今天反常地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脖颈处的条形码纹身被高领遮住,耳垂上却多了枚珊瑚色耳钉——和许晚母亲常戴的同款。
"跟踪我?"许晚没接饮料。
"路过。"陆明川晃了晃车钥匙,上面挂着建筑系的实验室门禁卡,"看到河堤上坐着只流浪猫。"
柠檬茶在两人之间的水泥面上沁出水珠。陆明川突然哼起《月光》的旋律,恰好在第47小节停下:"你妈当年钢琴弹得真好。"他眯起眼睛,"可惜只会弹前半首。"
许晚猛地转头:"你认识她?"
"M的病房有录像带。"陆明川指向自己太阳穴,"你五岁生日会,她弹到一半突然发疯砸琴。"他扯开易拉罐拉环,"因为看到你爸和周医生在角落说话。"
河面泛起诡异的波纹。许晚想起母亲书房里那些被反扣的照片,背面都写着【永远不要原谅我】。而现在陆明川告诉她,那天小周予森是被父亲强行带走的,因为年轻的周医生发现了茶里的异样。
"X-17最讽刺的是什么知道吗?"陆明川突然凑近,"它让健康的人看起来疯了,却让真正的疯子..."他的呼吸喷在许晚耳畔,"看起来比谁都清醒。"
远处传来脚步声。周予森抱着件外套站在堤坝入口,白衬衫被晚风吹得鼓胀。他看到陆明川时明显僵住,手里的塑料袋哗啦作响——里面装着药店的止痛贴和许晚最爱吃的草莓大福。
"哟,保姆来了。"陆明川站起身,易拉罐划出抛物线落入河中,"提醒他小心点,你妈现在肯定在查谁帮你爸转院的。"
许晚突然抓住他手腕:"音乐厅那天...你说解药在..."
"在月光里。"陆明川甩开她,走向自己的跑车,"顺便,你妈吃的白色药丸是维生素。"发动机轰鸣中,他最后的话像刀子,"她从来不需要X-17——天生的疯子多难得啊。"
周予森默默坐到许晚身边,草莓大福的包装袋在两人之间沙沙作响。他手腕上还戴着那根银弦手链,此刻在暮光中微微发亮。
"阿秀在宿舍哭。"他轻声说,"以为你又要消失三年。"
许晚的眼泪突然砸在水泥地上。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半夜梦游,醒来时站在阳台边缘,而母亲死死拽着她睡衣,珊瑚色指甲掐进她手臂里。当时她以为那是控制,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一个疯女人所能给出的,最扭曲的爱。
"我爸..."她声音嘶哑,"真的能治好?"
周予森从塑料袋底层取出个小玻璃瓶。里面悬浮着某种发光微粒,在渐暗的天色中像捕获的星光。"你的血样,"他小心地放在她掌心,"在3.18Hz光频下产生的抗体。"
微光映亮老照片上父亲的笑容。许晚突然发现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小字:【给小森,当你找到逆转X-17的方法,请先救我的女孩】。
"你父亲..."周予森摘下眼镜擦拭,"临终前让我发誓..."他的喉结滚动几下,"要保护好你,包括...不让你知道这些。"
河对岸亮起路灯,惊起一片飞鸟。许晚数着其中缺失的那只,就像数着人生里所有被强行撕去的篇章。周予森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温度透过银弦传来,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回家吧。"他说。
许晚摇头,指向远处一栋亮着灯的旧公寓:"那才是我家。"母亲的身影在窗帘后晃动,孤独得像座灯塔,"但她永远不会开门的。"
周予森突然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是许晚小时候的玩具钢琴,只有八个音键。他按下中央C键,塑料音色在暮色中格外清脆:"记得吗?你爸教我们的..."
许晚按下相邻的D键。两个音符在空气中交融,惊飞最后一只迟归的水鸟。这是他们五岁时的秘密暗号,意思是【我在这里】。
公寓的窗帘突然拉开一条缝。许晚看见母亲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什么反光的东西——是那个被她砸碎的棱镜挂件,现在用胶带勉强拼合。月光透过棱镜,在河面投下细碎的彩虹。
"走吧。"许晚站起身,草莓大福的甜香在舌尖化开,"阿秀该等急了。"
周予森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残留着工作室松木香和阳光的味道。他们身后,公寓的灯一直亮着,直到转弯处才消失在树影里。而河面上那些彩虹光斑,随着水流漂向远方,像一封永远不会送达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