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医院天台，蓄水箱投下的阴影像头蹲伏的巨兽。许晚数着周予森白大褂上的纽扣——从下往上数第三颗总是松的，此刻正在夜风里微微晃动，像随时会坠落的星星。
"阿秀睡了？"周予森递来罐热可可，指尖沾着碘伏的痕迹。他今天换了副无框眼镜，镜片上映着远处心外科的红色警示灯。
许晚的掌心贴着罐身，感受铝罐上凸起的生产日期——正好是父亲实验室爆炸那天。她突然开口："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夜色中显得过于赤裸。周予森调试便携式离心机的手停顿了一下，机器发出的嗡鸣声恰好掩盖了许晚加速的心跳。
"阿秀的血液样本显示..."他推眼镜的姿势像是在筑墙。
"不是问这个。"许晚的指甲在罐身上刮出细痕，"从小学到大学，为什么一直..."她哽住了，无法准确形容这种如影随形的存在——总在她被母亲锁在门外时"恰巧"路过的自行车，高中课桌里定期出现的草莓大福，甚至三年前她消失时，那个每天往空信箱投递建筑期刊的影子。
离心机停止了运转。周予森摘下眼镜擦拭，这是他在拖延时间时的习惯动作。月光照亮他眼下的青黑，那里有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疤痕——许晚记得，那是她十二岁用美工刀失手划的。
"你父亲..."他声音很轻，"临终前让我发过誓。"
夜风突然变得锋利。许晚想起病床上形销骨立的父亲，想起他最后塞给周予森的那个牛皮纸信封。但更清晰的是五岁生日会，小周予森被父亲强行拽走时，回头喊的那句【我会回来】。
"仅此而已？"许晚听见自己声音里的裂缝，"就因为...一个承诺？"
周予森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在那些被母亲指甲掐出的旧伤上。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比热可可更烫。
"最开始是。"他拇指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后来是因为..."
离心机突然发出尖锐警报。阿秀的血液样本在试管里泛起诡异的蓝光，那些光点在天台墙面投射出模糊的影像——竟是父亲实验室的平面图，右上角标记着红色五角星。
周予森迅速关闭机器，但许晚已经看清了那个坐标。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里是父亲严禁她靠近的禁区，小时候每次试图接近都会触发警报。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不是疑问句。许晚注视着周予森收缩的瞳孔，"从什么时候开始？"
月光偏移角度，照亮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父亲那支漏墨的老式英雄牌。许晚突然明白了那些定期出现在她信箱的建筑期刊上，偶尔出现的蓝色墨迹是怎么回事。
"你一直在..."她喉咙发紧，"用爸爸的方式..."
周予森的手突然覆上她后颈。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许晚浑身僵住，但她没有躲开。他的掌心有建筑模型打磨留下的茧，粗糙又温暖。
"你后颈的血管纹路。"他声音沙哑，"和阿秀的是镜像对称。"手指轻轻描绘那些发光的蓝色线条，"这是双生抗体的标记，许教授最后的研究..."
许晚的呼吸凝滞了。父亲笔记里那些被撕掉的页码，那些关于"特殊基因序列"的模糊记载，突然有了可怕的指向性。
"阿秀她...不是表妹？"
周予森的沉默震耳欲聋。远处传来夜鹭的啼叫，像是某种警示。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轻得像羽毛坠落：
"她是你的基因镜像。许教授用自己改良的CRISPR技术..."
许晚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周予森的手臂及时环住她的腰，白大褂上的松木香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个拥抱太过熟悉——十四岁那年她在雨中摔倒，那个默默背她去医务室的少年身上，就是这样的气息。
"为什么不早说？"许晚攥紧他的衣领。
周予森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吹动她的刘海："你躲了三年。"他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每次我想开口，你就..."
记忆如潮水涌来。许晚想起自己无数次摔门而去，想起那些被拒收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最痛的是父亲忌日那天，她在墓地看到的那束白菊——花瓣上还带着实验室特有的松节油味，而她就躲在百米外的榉树后，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现在为什么敢说了？"
周予森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在月光下，许晚认出那是阿秀昨天捏的黏土小人——代表周予森的那个。他掰开黏土，里面藏着枚微型芯片，正发出规律的红光。
"因为时间到了。"他指向远处儿童病房的窗口。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窗台上三个黏土小人之间投下奇异的光路，恰好组成父亲最爱的五线谱。
许晚突然明白了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巧合——周予森总在她低血糖时"恰好"带草莓大福，因为父亲叮嘱过她遗传性血糖问题；他坚持报考医学院，是因为知道她终有一天需要抗体研究；甚至他总穿那件旧格子衬衫，只因为她十五岁随口说过"挺好看的"。
"所以这些年..."许晚的眼泪砸在周予森手背上，"你只是在完成爸爸的..."
"许晚。"周予森第一次打断她，连名带姓的称呼让空气为之一静。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你爸临终前说的是——"他模仿着许教授气若游丝的语气，"'小森，替我照顾好我的女孩们'。"
月光突然变得温柔。许晚在周予森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小小的，被盛放在一片星海中。他低下头时，呼吸先于嘴唇抵达，带着热可可的甜和夜风的凉。
这个吻很轻，像羽毛扫过，却让许晚后颈的血管纹路突然发烫。她惊讶地发现周予森后颈相同位置也浮现出蓝色光芒——不是阿秀那种星河状，而是精确的分子结构图。
"这是..."
"双向标记。"周予森的鼻尖蹭过她的，"抗体携带者与激活者的..."他的解释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
儿童病房的窗口，那三个黏土小人正在月光中融化。阿秀的声音通过监护仪的对讲系统传来，带着梦呓般的恍惚：
"姐...我找到红色五角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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