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十八分时，许晚的指甲在周予森手背上掐出四个月牙形血痕。宫缩监测仪的曲线剧烈波动，像一场微型地震的震波图。周予森的白大褂后背已经湿透，无菌帽下露出几绺汗湿的刘海——他坚持要全程陪产，尽管院长特批他可以在手术室旁观。
"看到头发了！"助产士的声音穿过许晚的耳鸣。她模糊的视线里，周予森正用纱布擦拭她额头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像在清理某种精密仪器。当他俯身调整她背后的靠枕时，许晚闻到他领口散发出的消毒水味里混着一丝草莓棉花糖的甜香——肯定是阿秀偷偷塞给他的。
剧痛再次袭来时，许晚听见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周予森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转向显示屏的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许晚看见他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那是他面对危重病人时的表情。
"血压90/60，脉搏120。"产科主任的声音突然变得紧绷，"出血量400ml，还在增加。"
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在许晚视线里分裂成多个光晕。她感觉周予森的手突然从她掌心抽离，听见他用一种陌生的、近乎冷酷的声调说："子宫收缩乏力引起的产后出血，需要立即静脉注射缩宫素20单位，准备输血。"
有人推着器械车快速靠近，金属碰撞声如同冰雹砸在铁皮上。许晚想抓住周予森的手，却只碰到他白大褂的衣角——他正站在两步之外，像个精准的指挥官般报出一连串药物名称和剂量。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周医生"模式全开的模样。
"家属请让开！"护士推着抢救设备挤过来。周予森被撞到墙边，后背重重撞上急救铃按钮。刺耳的铃声中，许晚看见他摘下眼镜狠狠抹了把脸，镜片反射的冷光遮不住他通红的眼眶。
"周予森..."许晚微弱地呼唤被淹没在医疗指令的浪潮中。失血带来的寒冷从脚底漫上来，她突然想起巴黎那个雨夜，他脱下衬衫为她挡雨时，肩膀也是这么冰凉。
一道星空蓝的身影突然冲破人群。周予森不知何时换上了手术服，胸口还别着那枚DNA链造型的领带夹。他握住许晚的手腕测脉搏，指尖的颤抖暴露了冷静表象下的裂缝："许晚，看着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我需要你保持清醒。"
许晚想嘲笑他连蜜月时买的星空蓝睡衣都穿来了，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监测仪的警报声越来越急，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鸟。她看见无数双手在自己上方飞舞，而周予森的白大褂下摆正迅速被血色浸透。
"血氧92%，继续下降！"
"再开一条静脉通路！"
"准备手术室！"
嘈杂声中，许晚听见周予森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别睡，求你。"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无名指的婚戒，那里刻着人工泪液的分子式。恍惚间，许晚想起婚礼那天他颤抖的手指，也是这样紧紧缠绕着她的。
一阵尖锐的啼哭突然刺破凝重的空气。许晚努力转动眼球，看见助产士托着个紫红色的小肉团，上面沾满血丝和胎脂。那个小东西正愤怒地挥舞着拳头，仿佛在抗议被强行拽出温暖的老巢。
"女孩，3.18公斤。"助产士的声音忽远忽近，"Apgar评分9分。"
许晚想伸手触摸那个皱巴巴的小脸，却发现自己连指尖都抬不起来。周予森的脸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苍白的色块，他的嘴唇在动，但她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大出血"... "DIC"... "手术同意书"...
世界突然倾斜了。许晚感觉自己被搬上推床，天花板的白炽灯连成流动的光河。某个瞬间，她看见周予森被拦在手术室门外，他的星空蓝手术服袖口沾着她的血，手里攥着已经签好字的同意书——那上面的笔迹歪斜得不像他一贯工整的字迹。
麻醉面罩扣下来的瞬间，许晚听见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周予森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她拼命想记住这声音，黑暗却像潮水般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晚在剧痛中恢复意识。首先进入视线的是病房窗帘上的光斑，然后是趴在床边的周予森。他穿着皱巴巴的便装，头发乱得像被暴风雨袭击过的鸟窝，左手还紧紧攥着输液管的调节器。
许晚试图发声，却只发出气音。周予森立刻惊醒，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右脸颊压出两道红印。他按下呼叫铃的动作近乎痉挛，同时用另一只手抚摸许晚的额头，指尖冰凉得像冬夜的雨。
"1600ml。"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打磨过的，"你输了相当于全身三分之一的血。"许晚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是巴黎买的那只古董听诊器，现在正贴在她胸口监测心率。
婴儿床的响动吸引了许晚的视线。角落里，阿秀正笨拙地抱着个襁褓，林小雨在旁边举着手机录像。那个小包裹里露出一张粉红色的脸，头顶稀疏的胎毛像蒲公英绒毛般柔软。
"她吵着要见妈妈。"阿秀操纵轮椅靠近，婴儿在她怀里小得像个玩具，"从出生哭到现在，绝对是周医生的基因。"
周予森接过女儿的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当他俯身把宝宝放在许晚臂弯里时，许晚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咖啡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小婴儿突然停止哭泣，睁着雾蒙蒙的蓝眼睛看向许晚——那眼神让她想起第一次在实验室见到的周予森。
"睫毛像你。"许晚虚弱地说，指尖轻触宝宝的脸颊。周予森突然别过脸，但许晚已经看到他镜片后滚落的泪珠。他颤抖的手指解开婴儿襁褓，露出小小的脚丫："第二脚趾比大拇指长，这是你的特征。"
阳光慢慢移到病床上，许晚看清了周予森现在的模样：眼下青黑，胡茬凌乱，领口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他正用棉签蘸水润湿她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一件珍贵文物。
"你救了我。"许晚含住棉签说。周予森摇头，喉结上下滚动："是陈主任主刀，我只是..."他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衬衫第三颗纽扣——那里曾经缝着警报器，现在别着婴儿的名牌：【周慕许，3.18kg】。
阿秀突然惊呼："直播观众破纪录了！"她举起平板，屏幕上飘过密密麻麻的弹幕：【医生爸爸帅哭了】【宝宝在找奶嘴】【妈妈脸色好点了】。打赏列表最上方依然是程屿白的账号，留言是：【新生儿礼物已送达医院药房】。
周予森立刻警觉地摸向手机，却被许晚按住手腕。她怀里的宝宝突然抓住父亲的手指，小到不可思议的指甲掐进他指节的茧里。这个动作让周予森整个人凝固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她喜欢你。"许晚微笑，看着这个曾经连拥抱都僵硬的男人，现在正用专业手法支撑着女儿脆弱的颈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们三人之间画下一道金色的线，像手术缝合线般将三个生命紧密相连。
护士来换药时，周予森条件反射地检查药品标签。许晚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笔记本一角——那本胎动记录册已经变成了哺乳记录，每页都画着小小的脚印图案。
当病房终于恢复安静，周予森跪在床边调整许晚的枕头高度。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里带着咖啡的苦涩和泪水的咸涩："昨天..."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人生中最长的三小时十八分钟。"
许晚把女儿的小手放在他掌心。婴儿本能地抓住父亲的手指，就像曾经在子宫里触碰那个隔着腹壁的手掌。周予森突然俯身，嘴唇轻轻碰触许晚还插着留置针的手背，然后是小婴儿的头顶，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窗外，晨光渐渐变成午后的金色。周予森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口袋里露出半包棉花糖——是许晚孕期最爱吃的草莓味。现在这件战袍般的白衣有了新的使命，正如它的主人，正学着在精密严谨的医学世界外，当一个会因女儿一个喷嚏就惊慌失措的普通父亲。
许晚在止痛药的昏沉中闭上眼睛，感觉周予森的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头发。远处传来婴儿满足的哼唧声，和周予森哼唱的、严重走调的摇篮曲——是那首她曾在胎教时故意恶作剧般整天播放的《小星星》。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里，三种不同的心跳声正逐渐同步，如同终于找到彼此频率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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