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
破晓时分,赤水云天的车队载着十二辆描金檀木礼车,碾碎晨雾朝着五神山疾驰而去。
而此时的承恩宫,少昊正握着小夭的玉简,指腹反复摩挲着玉简上‘愿许赤水’四个字,像是要将这冰冷的玉石焐热。
白日里,他依旧端坐在龙椅上,批奏折、见朝臣,神色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
可当暮色漫过宫墙,他便独自走到望星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
玉简贴着心口发烫,他喃喃唤着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少昊阿珩,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夜风掠过铜铃,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故人遥远的叹息。
那些被岁月深埋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青阳爽朗的笑、云泽温厚的眼、仲意倔强的侧脸,还有云桑出嫁时红盖头下若隐若现的泪痕。
昌仆在雨中苍白的面容,茱萸递来的那碗苦药,都在月光下变得清晰可触。
他们永远停留在鲜衣怒马的年纪,而自己鬓角的霜雪,却在无声诉说着沧海桑田。
父王临终前的咒骂,中容倒下时圆睁的双目,那些温热的血曾浸透他的衣袍,即便历经无数次熏香沐浴,他仍觉得脚下的土地黏腻潮湿。
曾经有人为他戴上花环,笑着唤他‘少昊哥哥’;有人举着剑怒目而视,嘶喊着他的名字。
可如今,宫墙内外,再无人记得那个在五神山下放风筝的少年,只剩下端坐云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辛王。
他仰头望向璀璨星河,亿万星辰映在他眼底,却照不亮心中的阴霾。
良久,那双见过太多生死的眼睛缓缓闭上,任月光将他的身影吞噬,与黑暗融为一体。
溧阳殿与漪清园近在咫尺。
柳芜轻倚着二楼朱漆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木面,目光却牢牢锁定了前方那道身影。
微风拂过,卷起几缕垂落的发丝,她却恍若未觉,只静静注视着,仿佛世间万物在这一刻都退居成模糊的背景,唯有那人清晰得像是一幅画卷中的主角。
少昊背对着她,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孤寂。
她没有回头,轻声向身后的蓐收问道……
缇缇.莹南星.灵筠大哥近来一直如此?
蓐收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担忧……
蓐收自从大王姬的家书送来,师父便时常独自待在漪清园。
蓐收到了夜里,更是不顾安危地借酒消愁……
柳芜闻言微怔。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自青阳故去后,少昊因再无人能与他把酒言欢,一怒之下砸了汤谷内所有自酿的美酒,此后滴酒不沾。
如今这般光景,究竟是为何?
蓐收见柳芜沉默不语,又看了眼一旁的琼华。
琼华轻轻摇头,示意他先行。
待蓐收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在回廊尽头,柳芜望着湖边迎风而立的少昊,衣袂在冷风中翻飞,宛如一只折翼的孤雁。
她眉眼间悄然爬上几分忧虑,像是被风拂过的湖面,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
她垂下眼帘,轻声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仿佛连空气都被这份凝重所浸染……
缇缇.莹南星.灵筠去取件披风来,给大哥送去。
缇缇.莹南星.灵筠高辛的江山社稷全仰仗他,若他病倒,朝中那些老臣又该拿我代理朝政一事说三道四了。
琼华.青黛遵命,王姬。
琼华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只留下柳芜独自倚栏,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无奈,静静望着那个在寒风中独自伤怀的身影。
季春廿三,赤水云天踏入高辛宫阙时,掌心沁着薄汗。
他望着端坐在玉阶之上的高辛王,措辞间尽是试探……
“臣斗胆为我族少主赤水丰隆求娶王姬,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鎏金蟠龙烛台映着君王笑意,那声‘准了’轻飘飘落下,却似重锤般砸在赤水云天心头。
喜讯借信鸟振翅传至赤水,阖族上下即刻忙碌起来。
赤水氏一面遣人备下琳琅聘礼,与高辛使臣敲定婚仪细则;一面着手筹备族长继任大典……
毕竟丰隆即将迎娶高辛王姬,这场交接既是传承,更是昭示新贵崛起的盛典。
丰隆执意要在定亲前完成族长交接,个中缘由众人皆知。
哪个男儿愿被指摘靠裙带得势?
长老们相视一笑,默许了这个安排。
赤水族的江山本就是丰隆打下的,如今大局已定,谁又愿在这时触未来族长的霉头?
转眼到了季春晦日,赤水族坛前青烟袅袅。
十二面玄色旌旗迎风招展,轩辕、高辛、神农三族代表,四世家中其他三氏长老,以及中原六大氏族的贵客齐聚于此。
在众人见证下,丰隆接过象征族长之位的赤玉权杖,青铜编钟轰然奏响,宣告赤水氏迎来新主。
这场看似简约的仪式,实则暗流涌动——随着权杖易主,中原格局已悄然生变。
孟夏的暖风掠过八荒,当高辛王与赤水丰隆先后昭告天下,赤水族长与高辛大王姬高辛玖瑶缔结婚约时,整个大荒都沸腾了。
这个消息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至每一处角落,街头巷尾,茶肆酒坊,无人不在议论纷纷。
此时的高辛大王姬仍居于神农山紫金宫,平日里与玱玹往来甚密,关系亲昵。
此番突然与赤水丰隆定亲,不禁令人浮想联翩——赤水氏此举,是否意味着正式站在了玱玹阵营?
更耐人寻味的是,丰隆身为小炎灷之子,而如恋王姬既是玱玹的姑姑,又是丰隆的姑奶奶,这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背后,神农族又将持何种立场?
一时间,关于这桩婚事的猜测甚嚣尘上,热度竟远超轩辕王即将前往紫金顶祭祀天地的盛事。
原本忙着向德岩示好的各方势力,见状纷纷收敛锋芒,暗中观望。
这场婚事搅动的风云,显然让众人意识到,大荒局势正悄然生变,此刻唯有静观其变,方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寻得先机。
孟夏的风掠过廊下铜铃,发出清越声响。
缇缇蜷在后院秋千上,望着飘落的海棠出神,忽听得熟悉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
她转过头,见瑾郁倚着朱红廊柱,青色劲装上金线绣的鬼面图腾在暮色里若隐若现。
缇缇.莹南星.灵筠瑾郁,你怎么来了?
缇缇轻柔地晃动着秋千,裙摆随之轻轻摇曳,仿佛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慵懒。
几片花瓣飘落,被她的裙裾温柔地拂下,像是春日里的一场小小邂逅,为这静谧的时光增添了一抹淡淡的诗意。
瑾郁缓步上前,指尖轻抚过秋千上缠绕的紫藤架,那细腻的触感仿佛带着一丝凉意,悄然渗入掌心。
藤条间隐约透出的斑驳光影,在微风中摇曳,像是无声诉说着时光的流转。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目光落在秋千微微晃动的绳索上……
瑾郁.悯舟小夭与丰隆都定亲了,轩辕王要在神农山祭祀,我作为鬼方族长露个面,不算逾矩吧?
他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的神情与记忆里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别无二致。
缇缇蹙起眉,素白的帕子绞在掌心……
缇缇.莹南星.灵筠鬼方向来不涉大荒纷争,父亲若知道你……
瑾郁.悯舟父亲当年为了娶母亲,可是带着三十族人跨越半个大荒追到的母亲。
瑾郁忽地笑出声,银质面具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瑾郁.悯舟论起出格,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他敛了笑意,目光望向天际流云,语气转为凝重……
瑾郁.悯舟你想过没有?
瑾郁.悯舟若德岩或禹阳登上轩辕王位,四世家还能有立足之地?
瑾郁.悯舟这次,我们必须拧成一股绳。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