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鎏金香炉飘着沉水香。
芈姝捏着眉心靠在软垫上，听着下人的通传声抬了抬眼皮："让芈月进来吧。"
木门吱呀推开，芈月携着淡淡草叶香进来，袖中露出半卷竹简。她行过礼，从袖中取出个细瓷罐："姐姐可还记得这崖蜜？前日去终南山采的，兑温水喝能缓头疼。"
芈姝指尖摩挲着翡翠护甲，目光落在那罐子上："妹妹倒是心细。"忽而轻笑一声，"今早你儿子那手注水浮球的本事，可是教得好啊。"
芈月垂眸替她斟茶："稷儿顽皮，不过是童趣罢了。倒是荡公子兵法演练得精彩，大王看得直点头呢。"
廊下忽然传来孩童叫嚷声。
"把鸟还给我！"公子稷攥着衣角，被公子荡扯得一个趔趄。公子通躲在树后发抖，手中的小鸟扑棱着翅膀。
"破鸟有什么好玩的！"公子荡扬起木剑，"本公子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砰"的一声，木剑被竹枝隔开。公子华负手而立，墨色衣摆扫过青苔："公子荡这是要学商纣王暴敛天物？"
公子荡涨红了脸："你敢骂我！"
"不敢。"公子华挑眉，"只是提醒公子，前日大王才讲过'骄奢必败'的典故。"
芈月从月洞门转出时，正见公子华替公子稷整理衣襟。
"今日多谢公子。"她福了福身，目光落在公子华腰间的玉珏上，"若不是你，稷儿怕是要挂彩了。"
公子华摇头："举手之劳。令郎聪慧过人，方才竟能想出用浮力取球的法子。"
远处传来环佩声。
芈姝立在九曲桥边，看着那抹俪影与公子华相谈甚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珍珠在旁低语："娘娘，要不要..."
"罢了。"芈姝转身时已换上笑靥，"去把芈月叫来，就说本宫要赔个不是。"
咸阳宫暖阁，炭火烧得正旺。
樗里子捏着玉扳指，目光扫过案头的《商君书》："大王可还记得晋献公废长立幼的教训？列国之中，因储位不定而乱政者数不胜数啊。"
秦王拨弄着青铜镇纸，烛火在他眼角刻下细纹："太早立储，只会让群狼盯上那块肉。你且看着，如今公子华的母族在朝堂上跳得多欢？"
樗里子沉默片刻，忽然低笑："老臣懂了。只是...今日在花园，老臣见公子稷那孩子..."
"够了。"秦王抬手打断，却在说起那名字时语气稍软，"稷儿毕竟还小。"
后园假山下，女医挚举着药碗皱眉。
"娘娘，这崖蜜...似乎混了花粉。"她用银针挑起蜜浆，"若引来杀人蜂，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芈姝握着锦帕的手骤然收紧，耳畔响起昨日芈月递来蜜罐时的笑："姐姐尝尝，这可是稷儿亲自采的。"她忽然冷笑，指尖抚过案上的《女戒》："好个投桃报李，原来早有算计。"
月华如水，芈月在廊下教公子稷念《诗经》。
"岂不尔思？远莫致之..."孩子软糯的声音混着风声，忽然指着她腰间的玉坠，"母亲，这是姨母送的吗？"
芈月指尖一颤，玉坠上"永结同心"的刻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替孩子掖好被子："稷儿记住，今后在宫中行事，要比旁人多带三分心思。"
次日清晨，椒房殿传来尖叫。
"杀人蜂！快打死它！"珍珠举着拂尘乱挥，却见那拇指大的虫子直往芈姝面上扑。
"娘娘小心！"女医挚扑过去用衣袖拍打，却被蜇得手腕红肿。
芈姝跌坐在地，看着地上渐渐不动的蜂尸，忽然盯着角落的蜜罐冷笑："去，请芈月娘娘过来，就说本宫遭了难，想请她一同瞧瞧。"
咸阳宫的铜钟敲过三响时，芈月踏入椒房殿。
"姐姐这是..."她看着女医挚缠着布条的手，目光凝在碎了一地的蜜罐上。
芈姝拨弄着鎏金护甲，声音甜得发腻："妹妹送来的崖蜜果然金贵，竟招来了杀人蜂。若不是女医眼疾手快，本宫这张脸怕是要毁了。"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芈月俯身捡起一块蜜渍的碎瓷，指尖蹭过边缘的毛刺："姐姐可还记得，昨日臣妾说这蜜是终南山所采？"她忽然抬头，目光如刃，"可终南山的杀人蜂，从来只采苦楝花。"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
公子华握着剑柄立在廊下，听着殿内隐约的争执声，眉头渐渐皱起。他伸手招来侍从，低声道："去查昨日谁进过椒房殿，尤其是接触过蜜罐的人。"
暮色四合时，芈月在梧桐树下遇见樗里子。
"老臣今日在大王跟前，替公子稷说了几句好话。"樗里子捋着胡须笑，"那孩子的机敏，倒有几分当年宣太后的影子。"
芈月浑身一震，下意识按住腰间的玉坠："先生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寻常妇人..."
"寻常妇人？"樗里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能让公子华甘心当护花使者的妇人，可从不寻常啊。"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芈月娘娘！"小宫女跑得气喘吁吁，"公子稷在御花园摔着了，魏琰娘娘说是您教的爬树！"
芈月脸色骤变，转身时却被樗里子轻轻按住："莫急。老臣陪你去看看，有些账，也该清清了。"
御花园的老槐树下，公子稷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膝头渗着血。
魏琰捏着帕子掩唇而笑："芈月妹妹来了？你儿子非要学那猴子爬树，如今摔着了，可别怨到旁人头上啊。"
"稷儿，告诉母亲，是谁让你爬树的？"芈月蹲下身替他擦药，声音轻得像哄睡前故事。
孩子抽噎着拽住她的衣袖："是...是珍珠姐姐说，树上有会唱歌的小鸟，让我摘给姨母看..."
芈姝的轿辇在此时停住。
"珍珠？"她看着跪在地的宫女，护甲划过对方脸颊，"本宫前日才教过你'祸从口出'四个字，看来是记不得了？"
珍珠浑身发抖，忽然尖叫着扑向芈月："都是你！是你让奴婢去引诱公子稷的！"
剑光忽然破空而来。
公子华横剑拦在芈月身前，剑尖离珍珠咽喉不过三寸："空口白牙就想咬人？樗里大人的暗卫，可是亲眼看见你今早往槐树上撒米。"
樗里子咳嗽两声，从假山后转出："娘娘，这出戏演得差不多了吧？"
**芈姝脸色铁青，忽而掩面哭道："本宫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妹妹可还记得，当年在楚国时，我们曾对着江水起誓..."
"自然记得。"芈月替公子稷系好锦囊，里面装着她新抄的《道德经》，"只是姐姐忘了，江水向东流，从来回不了头。"
夜风卷起落叶，掠过秦王的案头。
他看着手中的密报，忽而轻笑出声。樗里子站在廊下，听见殿内传来低叹："女人啊...终究是比男人多了些心思。"
"大王可知，"樗里子望着天上残月，"当年宣太后在燕国为质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能执掌秦国？"
秦王抬眼，烛火在眼中晃出细碎金光："你是说，芈月那孩子..."
"老臣什么都没说。"樗里子转身时，袖中滑落半片竹简，上面隐约可见"立储"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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