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烛影摇红，珊瑚正给芈姝梳头，檀木梳齿间卡着几根银丝。
芈姝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当年在永巷，你替我送过一盒蜜渍金桔给樊长使，这事可还记得？”
珊瑚指尖发颤：“娘娘吩咐的事，奴婢怎敢忘……”
殿外突然传来甲胄声，穆监的公鸭嗓隔着帷帐响起：“奉大王口谕，查封椒房殿，所有人等不得出入。”
芈姝猛地起身，珠钗坠地摔成两半：“穆监，你可知擅闯本宫宫殿是何罪名？”
穆监掀开黄绫帷帐，垂眼盯着地上的碎钗：“樊长使在承明殿状告娘娘，说当年杀人蜂之事……”
“砰”地一声，妆奁被扫落在地，螺子黛滚到穆监脚边。芈姝脸色煞白，忽然笑出声来。
“樊长使？她儿子逼死太子，如今倒来泼脏水？”她抓起桌上的鎏金香炉砸向廊柱，香灰四溅，“去告诉大王，我芈姝从楚国陪嫁来的玉连环都在匣中收着，何曾用过这种下作手段！”
承明殿内，嬴驷斜倚在胡床上，剧烈的咳嗽震得青铜冰鉴里的浮冰轻晃。芈月捧着贝母百合粥站在廊下，听见殿内传来拍案声。
“大王难道要听信一个后妃的疯话，来治臣妾的罪？”是芈姝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尖利，“当年樊长使的儿子意图谋反，臣妾不过是命人在她茶里下了些安神散，何曾想过杀人蜂的事！”
嬴驷剧烈咳嗽起来，芈月隔着竹帘看见他手帕上洇开的血迹，指尖攥紧了青瓷碗沿。
“够了！”嬴驷将奏简摔在地上，竹简散开如落叶，“你以为朕不知道，当年樊长使的宫女突然换了衣裳，才让杀人蜂扑错了人？”
殿内骤然寂静。芈姝的绣鞋在青砖上碾出细碎声响，忽然扑通跪下：“大王难道忘了，臣妾陪您在章台宫看螽斯衍庆图时，说过要为大秦绵延子嗣……”
“住口！”嬴驷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纵容太子欺凌兄弟，逼死嬴通，如今又牵扯出杀人蜂旧案——”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嬴荡的声音像火炭般炸开：“父王为何偏听偏信？嬴通那懦夫自己寻死，关儿臣何事！”
芈月看见嬴荡撞开执戟武士闯进来，腰间玉佩正是魏颐今日晨起时抚过的那块。他扑通跪在胡床前，冠带歪斜，额角还沾着草屑——定是在殿外跪了许久。
咸阳宫偏殿，魏颐对着青铜镜调整发饰，鎏金步摇上的东珠随动作轻晃。侍女进来时脚步慌乱，险些打翻妆台上的鲛人油膏。
“公主可听说了？樊长使在大王面前指认王后娘娘是杀人蜂元凶……”
“哦？”魏颐挑眉，指尖将步摇又簪深几分，“我今早见太子时，他还说在承明殿外跪得腿疼呢。”
侍女压低声音：“听椒房殿的小厨房说，王后娘娘昨夜让人送了碗杏仁酪给珊瑚，如今那丫头人事不省……”
魏颐忽然笑起来，拿起桌上嬴荡送的玉佩摩挲：“太子昨儿还说，这玉上的‘永昭’二字是先王所赐，要我好好收着。”她忽然将玉佩摔在地上，羊脂玉裂成两半，“你说，若是大王知道，当年杀人蜂的蜜浆，是从太子东宫的蜂巢里取的……”
永巷深处，芈月蹲在潮湿的砖地上，用竹筷给牢里的珊瑚喂药。姑娘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唇乌青，却死死攥着芈月的衣袖。
“娘娘……”珊瑚咳出带血的痰，“王后娘娘说，只要奴婢咬死是樊长使自己放的蜂，就给奴婢家人二十亩良田……”
芈月替她擦去嘴角血迹，袖中滑落出半块碎玉——正是今早路过承明殿时，从嬴荡跪过的地方捡的。玉上“永昭”二字缺了一角，倒像极了当年楚威王送给向氏的定情信物。
远处传来锁链声，穆监带着两个内府宦官走来，手中捧着鎏金托盘，盘里放着鸩酒和白绫。
“芈八子，大王念在王后侍奉多年，着你替她处置了这丫头。”穆监垂眼盯着珊瑚，“毕竟……有些话若是传出去，于太子的名声不好。”
芈月指尖抚过碎玉棱角，忽然笑了：“穆监可知，当年先王在时，曾让张仪从巴蜀带回过一种奇蜂？那蜂只认主人的香粉味，若是用蜜浆养过……”
珊瑚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涌出黑血。芈月起身挡住穆监的视线，袖中碎玉轻轻划入珊瑚掌心。
“去回禀大王，”她整理衣襟，声音轻得像飘在永巷的风，“珊瑚姑娘畏罪自尽了。”
深夜的椒房殿鸦雀无声，芈姝独自坐在镜前，缓缓卸去珠翠。忽然听见窗外有蝉鸣，仔细听却是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
“谁？”她抓起案头的青铜剑，剑鞘却怎么也拔不开。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隐约看见个身影立在廊下。
“母后，是儿臣。”嬴荡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意，他走进殿内，腰间没挂佩剑，只别着半块碎玉，“儿臣来向母后请罪。”
芈姝踉跄着后退，剑柄撞上妆台：“你……你怎么拿到那块玉的？”
嬴荡举起碎玉，缺角处泛着幽光：“儿臣今早看见魏颐在摔这玉，忽然想起当年母后跟我说过，这玉是先王赐给杀人蜂主人的信物。”他忽然逼近，眼中有血丝浮动，“母后说，只要儿臣当上太子，就告诉儿臣当年杀嬴通母妃的真相……”
芈姝忽然剧烈颤抖，发间金钗掉落，扎进手背却不觉疼：“你父亲当年宠着那个向氏，若非她生下嬴通，你哪会有那么多兄弟跟你争太子之位！”
嬴荡忽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惊飞了檐下宿鸟：“所以母后就用杀人蜂咬死向氏，又逼死嬴通——如今连珊瑚都死了，这世上再没人知道真相了？”他忽然贴近芈姝耳边，声音低得像毒蛇吐信，“可是母后忘了，儿臣今早去见过芈月，她说珊瑚临终前，把碎玉上的血渍送去验过了……”
次日清晨，芈月站在承明殿外，看穆监捧着大王的诏书出来。竹简上“废王后芈姝，迁居永巷”的字迹还带着墨香。
“八子不去送送王后？”张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捋着胡须，眼中有狡黠笑意，“听说太子在椒房殿跪了整夜，今早才被抬回东宫。”
芈月望着远处飞过的蜂群，想起昨夜嬴驷喝药时说的话：“当年在商於之地，寡人就该听你的，不该留着这母子俩。”她指尖摩挲着袖中碎玉，忽然轻笑出声：“相邦可知，昨日永巷的珊瑚姑娘，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玉？”
张仪挑眉，忽然哈哈大笑：“妙啊！这玉上的血若是能验出与太子匹配……”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八子当真要赶尽杀绝？毕竟太子与魏颐的婚事，可是魏王亲自定下的。”
芈月转身望向椒房殿方向，只见几个宫女正抬着芈姝的妆奁往外走，鎏金步摇在晨露中闪着冷光：“相邦难道没听见，今早魏颐的宫殿里，传来了蜀地的竹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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