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齐国使者还在驿馆候着。”公子职跪在冰冷的石阶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若此时毁约,齐王定会发兵......”
孟嬴将断镯狠狠掷在青砖上,碎玉迸溅的声响惊得檐下铜铃乱晃:“齐王的兵戈再锋利,能比百姓的唾沫更伤人?当年你父王在时,燕国饿殍遍野,是秦国送来三百车粟米救急!”她抓起案上竹简重重拍在公子职肩头,“看看这密报——齐军所过之处,连树皮都被啃光!你想让燕国子民也过这样的日子?”
芈月轻轻替嬴稷系紧斗篷,忽然开口:“公子可知,秦国为何愿与燕国结盟?”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密信,“并非为了稷儿,而是因为燕易后治下的蓟城,连街头孩童都知道‘仁义’二字。若今日为蝇头小利背信弃义,他日谁还敢与燕国并肩?”
嬴稷突然挣脱母亲怀抱,跑到宫柱旁摘下悬挂的铜铃。清脆的声响中,他踮脚将铃铛举到公子职面前:“舅舅,这铃铛好听吗?先生说,好的盟约就像这铃铛,一响起来,大家都安心。”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满是认真,“可如果偷偷在铃铛里塞石头,摇起来就会乱响......”
“住口!”公子职猛地起身,佩剑在石阶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乳臭未干的小儿懂什么!秦国不过是想借燕国钳制齐国,等到......”
“等到燕国成了战场,对吗?”苏秦把玩着相印,突然打断他的话,“当年合纵六国抗秦,各国何尝不是各怀心思?可当函谷关的狼烟升起,六国将士仍能同仇敌忾。为何?因为他们知道——唇亡齿寒!”他将相印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竹简簌簌作响,“如今齐国野心昭然若揭,燕国若还看不清局势,只怕下一个被蚕食的,就是蓟城的宫墙!”
孟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痕。芈月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温言劝道:“姐姐,您旧疾未愈,何苦动这么大气......”
“不碍事。”孟嬴摆摆手,目光却直直盯着公子职,“你以为齐国的百里沃土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要拿燕国男儿的血去换!当年你父王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燕国可以弱,但不能没有脊梁。’你倒好,为了土地连脊梁都不要了!”
嬴稷突然从袖中掏出半块烤焦的窝头,那是他偷偷藏在怀里的早饭。“舅舅,这是稷儿留给你的。”孩子将窝头塞进公子职僵硬的手中,“先生说,挨饿的时候吃一口,心里就不会发慌。可如果为了吃饱就去抢别人的东西,那以后......”他仰起小脸,“以后连做梦都会害怕。”
公子职攥着窝头的手开始颤抖,记忆突然翻涌——八岁那年,燕国大旱,父王带着他跪在祭坛求雨。当时他饿得直哭,是父王把最后半块窝头塞进他嘴里,自己却靠着草根撑了三天三夜。
“母后,儿臣错了。”公子职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儿臣被贪欲蒙蔽了双眼,忘了燕国是怎么从废墟里站起来的......”他猛地抽出佩剑,寒光一闪削断自己束发的玉冠,“若再敢动背弃盟约的念头,就如此冠!”
孟嬴的泪水再次滑落,却伸手轻轻扶起儿子:“起来吧。知错能改,才是燕昭王的儿子。”她转头对侍卫下令,“备车,本宫要亲自去驿馆送齐国使者。告诉他们......”她顿了顿,声音坚定如铁,“就说燕国有更重要的盟约要守护。”
“那太学之事?”苏秦忽然问道。
芈月与孟嬴对视一眼,同时笑了。“明日就张榜告示天下。”孟嬴说,“凡六国学子,不论贵贱,皆可入太学修习。至于稷儿......”她弯腰抱起嬴稷,“这孩子既想当铃铛,那就让他做个能唤醒燕国的铃铛吧。”
嬴稷咯咯笑着搂住孟嬴的脖子,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快看!雪化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朝阳下,宫墙根的积雪正缓缓消融,露出几株嫩绿的草芽。
“春天要来了。”芈月轻声说。她望向天际渐渐散去的阴云,仿佛已经看见燕国的麦田在风中翻涌,听见太学里传来的朗朗书声,混着孩子们的嬉笑,飘向更远的地方。
苏秦拿起竹简,在“星火亦可燎原”后又添了一句:“然燎原之火,必生于人心。”笔尖划过竹片的沙沙声里,远处传来新铸的编钟声响——那是燕国要重新订立盟约的信号,也是一个古老国度浴火重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