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给我水……”义渠王的喉结在汗湿的皮毛领子里剧烈滚动,手指抠进泥土时带出半片血痂。芈月扑过去按住他抽搐的手腕,触到的皮肤烫得像烙铁,那些顺着血管蔓延的青黑色蛊纹正随着呼吸突突跳动。老巫举着燃着艾草的陶碗绕着床柱转,碗沿的火星掉在羊皮毯上,惊起串滋滋作响的白烟。
“蛊虫在啃他心脉呢。”老巫突然把碗往地上一磕,艾草灰里滚出只指甲盖大的黑虫,“引蛊时就说过,这东西认了新宿主就会往死里钻。”芈月盯着那虫背上的金色纹路——和义渠王胸口的蛊纹分毫不差,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铜刀往自己胳膊上划:“引回我身上!现在就引!”
“使不得!”白起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像铁钳,刀身哐当掉在地上时,他铠甲上的铜泡子撞出声响,“王上把您从咸阳城血窟里背出来时,说过哪怕剜心也要换您活。您现在……”
“他是傻子!”芈月甩开他手,膝盖撞在床沿发出闷响,“义渠骇!你醒醒看我!”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瞳孔里翻涌着青黑蛊雾,却在看见她时猛地伸手抓住她腰带——指尖掐进绣着秦宫云纹的锦缎,像溺水者攥住浮木。
“别碰……”他的声音碎成血沫,“蛊虫……会认新血……”话音未落,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喷在芈月衣襟上的血珠竟泛着诡异的金绿光泽。老巫赶紧把陶碗扣在他心口,碗底的朱砂符被蛊气一蒸,瞬间变成焦炭色。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穆辛掀开门帘时,皮袍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秦人追来了!先锋营离谷口还有二十里!”白起唰地抽出佩剑,剑身在火把下映出冷光:“让妇孺往北山溶洞撤,我带狼骑断后。”
“等等。”芈月突然按住义渠王滚烫的额头,那青黑蛊纹在她掌心下猛地收缩,“老巫,有没有办法让蛊虫……认我的血?”老巫捻着发白的胡须直摇头:“引蛊如换魂,哪有回头路?除非……”他突然看向帐外的雪松林,“除非用‘血蝉蜕’吊命,可那东西长在极北冰渊……”
“我去!”芈月抓过穆辛递来的狐裘往身上裹,却被义渠王突然攥住脚踝。男人的视线透过蛊雾凝着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半天,才挤出句:“别去……秦人……”
“秦人由白起挡着,你管好自己!”芈月甩开他手时,看见他腕间那道旧伤疤——当年在甘泉宫,他为救她被箭簇划开的伤口,现在正被蛊气染成深紫。帐外的风雪突然卷进来,吹得烛火左右乱晃,她转身时,听见义渠王用极低的声音说:“芈月……别做傻事……”
“比你拿命换我还傻吗?”她的声音被风撕碎,踏出门槛时,白起突然把镶着狼牙的匕首塞进她手里:“北边冰渊有雪豹守着,这刀沾过我的血,能镇兽。”穆辛同时递来装满火石的皮袋:“血蝉蜕喜阴,得用活火引。”
三日后,芈月在冰渊底摸到那团泛着荧光的蝉蜕时,十个手指已冻得发黑。洞顶垂落的冰锥突然断裂,砸在她脚边时迸出冰棱——雪豹的低吼从背后传来,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像两盏鬼火。她赶紧掏出白起的匕首,刀身刚划破掌心,血珠就被蝉蜕吸得无影无踪,跟着整团荧光突然暴涨,刺得雪豹呜咽着后退。
“拿到了!”她把蝉蜕塞进怀里,转身时却听见冰面开裂声——脚下的冰台正慢慢下沉,身后的雪豹突然扑过来,利爪在她肩甲上刮出火星。千钧一发之际,洞顶垂下条皮绳,穆辛的吼声顺着绳子传来:“抓住!王上快不行了!”
回到义渠王帐时,老巫正用银簪挑开他胸口的蛊纹。那黑虫在血肉里扭成团,每动一下,义渠王的身体就抽搐一次。芈月赶紧把血蝉蜕按在他心口,荧光刚渗进皮肤,黑虫就发出刺耳的嘶鸣,猛地从伤口钻出,啪地掉进老巫早备好的玉盒里。
“成了?”芈月的手指还在滴血,却被义渠王突然抓住手腕,他的瞳孔渐渐褪去青黑,只是看着她肩甲上的抓痕,眉头皱得像拧绳:“雪豹伤的?”
“小事。”她想抽手,却被攥得更紧。帐外传来白起的脚步声,跟着皮帘被掀开,浑身是血的男人单膝跪地:“秦人退了,但……甘茂带了三万锐士屯在边境。”
义渠王突然撑着坐起,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传我令,所有青壮……”
“你躺好!”芈月把他按回羊皮毯,指尖擦过他汗湿的眉骨,“从今天起,你只准养伤。”老巫在旁咳了声,往玉盒里撒着白色药粉:“蛊虫虽出,但心脉受损,得用‘忘忧草’煎药,可那草……”
“在秦宫太液池南岸。”芈月接口道,看见义渠王突然睁大眼,她扯出个笑,“当年芈姝种来气我的,说我永远摘不到。”
“我陪你去。”义渠王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住肩膀。她低头时,发丝扫过他伤口,声音轻得像雪:“你忘了?我发过誓,要你活着。”帐外的风雪突然停了,穆辛在帘外低声说:“月公主,义渠的巫祝们在外面等着,说要为您祈福。”
“祈福?”芈月转头时,看见帐门口跪着十几个穿兽皮的老巫,手里捧着插着羽毛的木牌。为首的老妇举起木牌,上面刻着义渠文的“月”字:“您为吾王舍命取药,义渠的女人从今往后,都叫您‘月主’。”
义渠王突然笑起来,胸腔震动带得伤口渗血:“听见了?月主。”芈月瞪他一眼,却在看见他眼底的光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老巫端着忘忧草煎的药进来,药汁在陶碗里泛着碧绿光泽,她接过来时,听见义渠王轻声说:“其实……不用去秦宫冒险……”
“我答应过要救你。”她吹着药碗里的热气,“就像你当年在咸阳城外,明知道是陷阱,还是把我从芈姝的毒酒旁背走。”男人的手指突然蹭过她手背,那里有道淡疤——是当年他教她射箭时,弓弦崩的。
“那时就想……”他的声音低下去,被药香裹着,“若你是义渠的女人,便没人敢伤你。”芈月突然把药碗往案上一放,铜碗撞出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蝙蝠。她凑到他面前,鼻尖几乎碰到他:“现在我是了。月主,说话算话。”
帐外突然响起牛角号,穆辛的声音带着喜意:“月主!您看天上!”众人掀帘望去,只见雪后晴空里,竟有成群的火红色飞鸟掠过,翅膀在阳光下像烧着的绸缎。老巫突然跪地,对着飞鸟叩首:“是‘火羽雀’!义渠百年未见的祥瑞!”
义渠王的手指轻轻勾住芈月的小指,她低头时,看见他掌心的茧子蹭过自己的婚戒——那是当年在秦宫,他用狼牙磨的铜戒,她一直戴着。药碗里的忘忧草突然泛起荧光,顺着药汁流进他心口,那些青黑蛊纹竟渐渐淡成浅粉色,像新生的桃花瓣。
“等你好了……”芈月的声音被风吹得忽远忽近,“陪我去太液池摘忘忧草,让芈姝看看,她守着的咸阳宫,不如我这顶羊皮帐暖和。”义渠王突然笑出声,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气。她赶紧按住他胸口,指尖下的心跳沉稳有力,像草原上的战鼓。
帐内的火塘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了挂在帐顶的狼头图腾。白起抱着捆干柴进来,看见两人交握的手,默默退了出去,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渐远。老巫收拾好玉盒,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见芈月正用帕子擦义渠王额角的汗,而他望着她的眼神,比篝火还烫。
“这蛊虫啊……”老巫捻着胡须走出帐外,对守在门口的穆辛说,“终究是把两个人的心,烫在一块儿了。”穆辛望着帐内交叠的影子,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嘴角慢慢扬起。远处的雪松林里,火羽雀的叫声此起彼伏,像在唱一支关于血与火、爱与誓的古老歌谣,随着义渠的风,飘向遥远的咸阳宫,也飘向更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