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张凌赫的保姆车准时停在公寓楼下。他拉开车门时,经纪人徐峰正在通话,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真皮座椅。
"对,就说是肠胃炎...不,绝对不能去医院...让工作室发个卧床休息的声明..."徐峰挂断电话,锐利的目光扫过张凌赫的装束——深灰色针织衫、黑色框架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中国古籍修复技术研究》。"你这是要去哪?今天有广告拍摄你不知道吗?"
张凌赫把书塞进背包:"推迟到下午。"
"什么?"徐峰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品牌方从韩国飞来的团队,棚都搭好了!"
"就说我急性肠胃炎。"张凌赫把徐峰刚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顺手从包里抽出一张医院挂号单,"已经让王医生开好证明了。"
徐峰盯着那张货真价实的挂号单,太阳穴突突直跳:"张凌赫,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下午两点,我会准时出现在摄影棚。"张凌赫关上车门,弯腰透过车窗补充道,"对了,帮我找几本关于古籍纸张的专业书籍,越冷门越好。"
徐峰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凌赫已经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出租车在"云栖古籍修复"门前停下时,张凌赫注意到门口的牌子翻到了"休息中"那一面。他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叩响了木门。
门开了一条缝,苏晏的脸出现在阴影里。她今天把头发全部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右手指间还夹着一把细长的镊子。
"怎么是你?"她皱眉。
张凌赫举起那本书:"我是A大历史系的研究生,导师让我来请教几个关于古籍修复的问题。"这个借口他琢磨了半宿,甚至让助理连夜查了A大相关专业的导师名单。
苏晏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了几秒,侧身让他进门:"十分钟。我十点有个重要客户。"
工作室比昨天更加凌乱。三本古籍同时摊开在不同的工作台上,每本旁边都摆放着各式工具和材料。张凌赫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个青瓷水盂,水面漂浮着几片墨绿色的叶子。
"什么问题?"苏晏直奔主题。
张凌赫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关于不同时期纸张的纤维结构对墨色保持的影响..."
苏晏接过资料,眉头渐渐舒展。她指向显微镜下的样本:"这是宋代的澄心堂纸,你看纤维交织的密度..."她的声音忽然有了温度,指尖轻轻点在玻璃片上,像在介绍一位老朋友。
张凌赫原本准备好的学术问题卡在喉咙里。他从未见过有人谈起专业时眼睛会发光——不是舞台上的镁光灯,而是某种更为纯净、持久的光亮。
"你不是历史系的。"苏晏突然说。
张凌赫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你的虎口有茧,是长期握笔的痕迹,但位置不对。"苏晏指向他的右手,"历史系学生不会有这种吉他茧。"
张凌赫下意识蜷起手指。他确实从高中就开始玩吉他,即使成名后也保持着每天练习的习惯。
"我..."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苏师傅,我那本《陶庵梦忆》带来了吗?"
苏晏的表情立刻变得恭敬:"沈老,您请坐。书我已经初步检查过了,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她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时动作轻柔得像在拆一封千年前的情书。匣中躺着一本残破不堪的线装书,书页边缘焦黑卷曲,仿佛经历过火灾。
沈老叹息:"这是我祖上留下的唯一一本了。能修吗?"
"需要找到匹配的纸张。"苏晏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明代晚期的竹纸,现在几乎绝迹了。"
张凌赫凑近观察,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糖味混着霉味:"这是...?"
"万历年间初刻本,"苏晏头也不抬,"现存不足十册。"
沈老这才注意到张凌赫:"这位是?"
"A大历史系的实习生。"苏晏随口答道,转向张凌赫,"你该走了。"
张凌赫却盯着那本残籍:"如果找到匹配的纸张,修复需要多久?"
"看损坏程度,至少三个月。"苏晏已经在下逐客令,"记得带上门。"
走出工作室,张凌赫立刻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帮我查两件事:明代万历年间竹纸的现存来源,还有一位姓沈的老先生,应该是个古籍收藏家..."
下午的广告拍摄异常顺利。张凌赫状态好得让韩国团队连连称赞,只有徐峰注意到他每隔半小时就看一次手机。
"找到你要的纸了。"收工时助理发来消息,"日本京都一家老店有少量库存,但价格..."
张凌赫回复:"不管多少钱,买下来。"
第二天清晨,张凌赫再次出现在苏晏工作室门口,这次带着两盒刚出炉的桂花糕。苏晏开门时眼睛还带着睡意,发髻松散地歪在一边。
"你又来干什么?"
"送早餐。"张凌赫笑得人畜无害,"顺便告诉你,A大图书馆有批待处理的旧书,里面可能有你要的竹纸。"
苏晏接过桂花糕,香气让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什么纸?"
"昨天听到的。"张凌赫面不改色,"导师常说,古籍修复最缺的就是匹配的原材料。"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苏晏。她侧身让他进门:"吃完就走。我今天要去趟旧货市场。"
"正好,我也要去那边查资料。"张凌赫迅速接话,"一起?"
旧货市场位于城东的胡同深处,狭窄的过道两旁挤满摊位。苏晏轻车熟路地穿梭其间,不时停下查看某堆破旧的纸张或书籍。张凌赫跟在后面,口罩和棒球帽捂得他额头冒汗。
"那个摊位,"苏晏突然指向角落,"卖过一批民国时期的账本,用的就是老工艺竹纸。"
摊主是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听完苏晏的描述后摇头:"早没啦!不过..."他神秘地压低声音,"上周收了几本'破四旧'时藏起来的家谱,您看看?"
苏晏检查纸张时,张凌赫注意到她的小指微微翘起,像一枝不肯屈服的花茎。阳光透过塑料棚顶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为那平常过于苍白的皮肤添了一抹暖色。
"不是万历年的,但可以用作衬纸。"苏晏最终买下三本家谱,价格让张凌赫挑了挑眉——相当于他一套高定西装的钱。
他们正准备离开时,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等等!那个背影...是张凌赫吗?"
张凌赫浑身一僵。他转身看见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正举着手机,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是他!"其中一个尖叫起来,"张凌赫!我是你的十年老粉!"
市场瞬间骚动。张凌赫本能地抓住苏晏的手腕:"跑!"
他们穿过拥挤的摊位,身后跟着越来越多举着手机的人群。苏晏的手腕在他掌心发烫,家谱紧紧抱在胸前。拐过三个弯后,张凌赫拽着她躲进一家布匹店的后仓。
黑暗中,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苏晏的头发全散了,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张凌赫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腕,连忙松开。
"对不起,我..."
"你是明星?"苏晏的声音异常平静。
张凌赫苦笑:"昨天你用来压书的那个签名照...就是我的。"
苏晏沉默了很久。布匹店外,粉丝的呼喊声渐渐远去。
"那本书,"她终于开口,"《中国古籍修复技术研究》,第217页有个批注错误。"
张凌赫愣住了:"什么?"
"如果你真想冒充历史系学生,"苏晏整理着散乱的头发,"至少把书看完。"
她推开仓门走出去,阳光瞬间吞没了她的背影。张凌赫站在原地,胸口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第一次试镜通过时的雀跃,又像是终于演好一个角色后的空虚。
手机震动起来,徐峰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张凌赫按下拒接键,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