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赫

天气预报没有说今晚会有暴雨。

张凌赫站在云栖古籍修复工作室的屋檐下，看着铅灰色的天空压得越来越低。他手里提着两盒刚出炉的龙须酥——据助理调查，这是苏晏最喜欢的甜点。自从上周旧货市场的事件后，他发了三条短信解释道歉，只收到一条回复：「家谱能用，谢谢。」

工作室的灯还亮着，透过毛玻璃能看到苏晏模糊的身影。张凌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风铃刚响到一半就被一阵狂风掐断。室内的灯光闪烁了两下，苏晏正站在梯子上调整一盏无影灯的角度，听到声响连头都没回："我说过今天不接新单子。"

"是我。"张凌赫把点心盒放在唯一干净的角落，"来送赔罪礼。"

苏晏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她今天穿了件靛蓝色的改良旗袍，衣襟上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质书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张凌赫注意到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不需要赔罪。"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家谱纸很适合做衬底。"

第一滴雨砸在屋顶的铁皮上，声音大得像敲锣。紧接着，暴雨如约而至。

张凌赫走到窗前，雨水已经模糊了整个世界："看来我得等雨小一点再走。"

"随便。"苏晏从梯子上下来，走向工作台。台面上摊开着一本残破的线装书，旁边放着各种精细的工具。

张凌赫好奇地凑近："这就是那本《陶庵梦忆》？"

"嗯。"苏晏用一把细如发丝的毛笔蘸了点透明液体，轻轻涂抹在书页边缘，"虫蛀部分要先加固。"

雨水在屋顶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工作室里却出奇地安静。张凌赫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安静地看着苏晏工作。她的动作精准得像在操作一台精密仪器，但眉宇间又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你为什么要做这行？"张凌赫忍不住问。

苏晏的笔尖悬在半空："这行？"

"古籍修复。"张凌赫指了指周围，"这么枯燥又精细的工作。"

"你觉得《陶庵梦忆》枯燥？"苏晏的声音忽然有了温度，她小心地翻到一页，"看这段——'林下月明，阶前露凉，独坐观书，不觉更深'。"她的指尖悬在字句上方，像怕惊扰了三百年前的月光，"能触摸到这样的文字，怎么会枯燥？"

张凌赫怔住了。在舞台上，他演绎过无数深情告白，却没有一句像苏晏此刻的诵读这样让他心头颤动。

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黑暗笼罩了工作室，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提供片刻光明。

"别动！"苏晏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桌上都是珍贵古籍。"

张凌赫听见摸索的声音，然后是抽屉被拉开的响动。一束暖黄色的光线亮起，苏晏点燃了一盏老式油灯。跳动的火光为她苍白的脸颊添了一抹血色，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备用发电机在仓库，我去看看。"她举着油灯向里屋走去。

"我帮你。"张凌赫起身跟上。

仓库比工作室更加拥挤，各种木箱和纸盒堆到天花板。苏晏踮脚去够高处的一个电闸，旗袍下摆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我来。"张凌赫轻松够到电闸，却发现已经跳闸了，"需要扳回去吗？"

"不行，线路太老了。"苏晏叹了口气，"等雨停吧。"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仓库角落里的一台老式留声机。张凌赫好奇地走过去："这个还能用吗？"

"应该可以。"苏晏犹豫了一下，"是我外公留下的。"

张凌赫摇动手柄，放上一张黑胶唱片。悠扬的《夜来香》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盖过了雨声的喧嚣。

"跳舞吗？"他鬼使神差地问。

苏晏瞪大眼睛："什么？"

"这种老歌，最适合跳慢四。"张凌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反正也修不了书，不如等雨停。"

他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苏晏迟疑片刻，竟真的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她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有细密的汗珠。

张凌赫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的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们在留声机沙哑的音色中缓缓摇摆，像两个不合时宜的时空旅人。

"你跳得很好。"他轻声说。

"外公教的。"苏晏的目光落在他肩膀后方，"他总说，修复古籍的人要懂得文字背后的生活，否则修得了形，修不了神。"

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劈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苏晏下意识地往张凌赫怀里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退开。

"怕打雷？"张凌赫微笑。

"只是担心屋顶漏雨。"苏晏别过脸，"去年台风天漏过一次，毁了三册民国诗集。"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一滴水珠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工作台中央。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该死！"苏晏冲向工作台，手忙脚乱地转移古籍。

张凌赫抬头查看漏雨点，发现屋顶的一块铁皮被风掀开了。雨水正从那里长驱直入。"有梯子吗？"

"后院有，但这么大的雨——"

张凌赫已经脱下外套冲了出去。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衬衫，冰冷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后院杂草丛生，他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把竹梯。

十分钟后，他用仓库找到的木板和钉子暂时固定住了漏雨的屋顶。回到室内时，他浑身滴水，头发贴在额前，样子狼狈不堪。

苏晏递来一条干毛巾："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张凌赫心头一暖。他擦着头发，注意到苏晏已经把所有古籍都转移到了安全位置，现在正用一个小炭炉烧水。

"喝点热的，免得感冒。"她背对着他说。

张凌赫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出于好奇，他走近看了一眼，然后僵在了原地——屏幕上是一个暂停的视频窗口，画面定格在他去年参加的一档综艺节目上。

"这是...？"

苏晏转身看到电脑屏幕，耳根瞬间红得像要滴血："那是...研究素材！"

"研究？"

"现代人的行为模式！"苏晏语速飞快，"古籍修复也需要了解当代文化语境...你笑什么？"

张凌赫努力抿住嘴唇："没什么。只是好奇你研究出什么结论了？"

苏晏把茶杯重重放在他面前："结论是明星都很自恋。"

茶香氤氲中，张凌赫注意到电脑旁的文件夹名称：《行为样本分析》。他点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分类着他所有的影视作品、采访和综艺，甚至包括他刚出道时拍的牙膏广告。

"你还记得我拍过《春江水暖》？"张凌赫惊讶地问，"那是我五年前的电视剧，几乎没人看过。"

苏晏的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职业习惯...分类比较细致。"

张凌赫突然凑近她："第7集18分钟，我穿什么颜色的衬衫？"

"藏青色带暗纹..."苏晏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上当，"你！"

雨声中爆发出张凌赫爽朗的笑声。苏晏气鼓鼓地别过脸，却没忍住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这温馨的时刻。张凌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徐峰。

"喂？"

"凌赫，你在哪？"经纪人的声音异常严肃，"林娜刚在微博发了你们'复合'的暗示，公司决定顺势炒作。现在所有媒体都在找你，立刻回来开记者会！"

张凌赫皱起眉头："我和林娜分手都两年了。"

"所以才更有话题度！"徐峰不耐烦地说，"别告诉我你又在那个破书店？"

张凌赫看了一眼正在小心擦拭古籍的苏晏，压低声音："我感冒了，明天再说。"

"什么？你声音明明...等等，你别挂——"

张凌赫按下了关机键。抬头时，发现苏晏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工作上的事？"她问。

"嗯。"张凌赫含糊地回答，"不重要。"

雨势渐小，室内的温度似乎升高了几分。苏晏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烛光在她眼中跳动："你知道吗？《陶庵梦忆》里有句话很适合你——'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张凌赫挑眉："意思是？"

"意思是..."苏晏轻轻合上面前的书册，"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点。"

窗外，最后一滴雨从屋檐坠落。张凌赫忽然希望这场雨能下得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