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的晚霞把教学楼染成橘子色时,江悦的指尖正捏着被汗浸湿的请假条。化疗后的眩晕感像蛛网缠住太阳穴,她望着窗外操场上飞驰的身影——顾泽单手抄起篮球过人,银色锁骨链在夕阳下划出冷光。
“周末的事,你还记得?”放学铃响时,少年倚在教室后门,校服领口露出半截绷带。江悦瞥见他藏在身后的背包鼓囊囊的,拉链上挂着枚褪色的宇航员钥匙扣。
摩托车碾过城郊碎石路时,江悦数着顾泽后颈新添的创可贴。三天前她在便利店看见他和醉汉争执,此刻风灌进头盔,卷走了他说的半句话:“我妈以前总说……”
山巅的风裹着松针气息扑面而来。顾泽利落地支起三脚架,黑色仪器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天文望远镜?”江悦凑近时,化疗手环上的铃铛轻响。顾泽的耳尖突然红了,胡乱翻着说明书:“网上淘的二手货,凑合看。”
目镜里的银河碎成亿万颗钻石。江悦屏住呼吸,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回头时,顾泽正把保温桶往野餐垫上摆,热气里飘着红枣的甜香:“你上次说医院的粥像刷锅水。”
山风卷起他校服下摆,江悦看见绷带边缘露出的烫伤疤痕——这次像朵融化的云。记忆突然闪回昨天,她在他课桌里发现的《天文学入门》,扉页用钢笔反复写着“极光观测指南”。
“顾泽。”江悦捧着温热的粥碗,“你说你爸……”
少年的动作顿住。望远镜的目镜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蓝光斑,映得他眼底的阴影更深:“他喝醉就砸东西。”他踢开脚边的石子,“有次把我妈推下楼梯,她手里还攥着我考第一的奖状。”
江悦的手指攥紧陶瓷碗。化疗带来的恶心感突然翻涌,她却强撑着笑道:“那你现在的奖状,都藏哪儿了?”
顾泽没说话,伸手从背包夹层抽出个铁皮盒。生锈的盒盖里躺着七张皱巴巴的奖状,最新那张“进步之星”边缘还沾着墨迹——正是上周表彰大会他故意缺席的那次。
“你总帮值日生倒垃圾。”江悦指着最旧的那张劳动标兵奖,“下雨天把伞塞给学妹,自己淋着跑回家。”她摸到盒底的硬块,掏出个用胶带缠了又缠的小药瓶——正是她上周在便利店弄丢的胃药。
顾泽猛地抢过盒子,喉结滚动:“多管闲事。”他转身调试望远镜的动作却僵住,“北极星偏移了0.3度。”
江悦凑近时,发丝扫过他手背。少年突然抓住她手腕,化疗手环上的铃铛撞出急促的响:“别靠太近,光污染会影响观测。”他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还有……别在我面前吐。”
山风送来远处村落的犬吠。江悦望着目镜里旋转的星云,突然想起诊断书上的倒计时。顾泽的体温隔着校服传来,他正絮絮叨叨讲着猎户座腰带的三颗星,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等高考完。”少年的声音混着风声,“带你去漠河看真的极光。”他把星空糖塞进她掌心,糖纸在月光下折射出淡紫色的光,“拉钩。”
江悦勾住他缠绷带的小指,听见自己胸腔里轰鸣的心跳。山脚下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撒落在人间的银河碎片。而他们坐在时间的裂缝里,守着彼此编造的、关于永恒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