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开始

宿醉般的沉重感在次日清晨如期而至。祝景醒来时，感觉头脑像是被灌了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印在记忆里，尤其是祝渊爆发时那冰冷尖锐的话语和决绝离开的背影。

意识里异常安静。祝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陷入了某种沉睡，只留下一片沉寂的废墟和残存的、火燎过后的焦灼感。

齐曜他们醒来后，看着已经起床、面色苍白但异常平静的祝景，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担忧。早餐时，孙宇默默地把食堂买的包子豆浆放到祝景桌上，赵浩则帮他打好了热水。

“景哥……”齐曜挠挠头，欲言又止。 “我没事。”祝景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平静，“昨天……谢谢。”

他拿起包子，小口地吃着，动作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那种周身萦绕的、挥之不去的脆弱感和疲惫感，却让室友们更加担心。

一整天，祝景都异常沉默。上课、做题、去培训，他依旧完成得一丝不苟，甚至比平时更加专注，仿佛想用高强度的思考彻底淹没那些不愿回想的画面。但那种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机械感。

陈默和江烁显然从沈然那里得知了更多，不过也只是猜测，培训休息时，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任何相关话题，只是像往常一样讨论题目，江烁甚至绞尽脑汁讲了几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试图活跃气氛。

祝景配合地牵了牵嘴角，但笑意未达眼底。

傍晚，培训结束。祝景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独自一人走上了教学楼的天台。晚风很大，吹得他单薄的校服外套猎猎作响，仿佛能将那些淤积在胸口的沉闷和痛楚吹散一些。

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而那盏曾经属于他的灯，似乎彻底熄灭了。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来自那个家的只言片语。仿佛昨天他那惊世骇俗的离去，只是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惊起。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漠视，比斥责和争吵更令人窒息。

意识深处，那片沉寂微微波动了一下。祝渊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和极度疲惫，低低地响起：“……喂。” “嗯。”祝景轻轻应了一声。 “……难受就说出来。”祝渊的声音别扭，却不再是往日的尖锐，“别憋着……像以前一样。”

祝景沉默了很久。晚风呼啸着掠过耳畔。

“其实……”他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有点……痛快。”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卸下了一点重担，又像是感到了更深的空虚。

祝渊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废话。老子出马，当然痛快。”

又是一阵沉默。

“但是……”祝景看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以后……怎么办？”彻底撕破脸之后，那个名义上的“家”该如何面对？爷爷的寿宴被他搞砸，父母和妹妹绝不会善罢甘休。

“凉拌！”祝渊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狠劲，“谁在乎他们怎么办？爱咋咋地！以后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竞赛奖金不够养活你吗？再不济……老子去抢银行！”

“那可不行。”祝景被他这毫无建设性的狠话逗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抿紧了。他知道祝渊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自己。

“而且，”祝渊的语气忽然认真了一点，“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在，有陈默那小子，还有……”他似乎在斟酌用词，“……那对冰山太阳组合。饿不死你。”

祝景怔住了。他没想到会从祝渊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这种近乎“承诺”般的话语，从一个代表着他所有负面和尖锐的人格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分量。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会在意他情绪、给他带早餐的室友。 有关心他、会讲烂笑话逗他开心的朋友。 还有一个……虽然暴躁易怒、却会在他受辱时不顾一切冲出来保护他的……另一个自己。

冰冷的晚风吹在脸上，带来的不再是刺骨的寒意，反而有一种清醒的感觉。

那些他曾经渴望而从不得的“亲情”，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强求不来，也不必再求。

而真正值得珍惜的温暖，其实早已悄然环绕在他身边，只是他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未曾察觉。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痛楚过后的清明。

“嗯。”他对着空气，也对着意识里的祝渊，轻轻应了一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景哥，在哪呢？江烁嚷嚷着要一起吃宵夜，沈然居然同意了！老地方等你啊！」

看着那条充满生活气息的消息，祝景冰封般的脸上，终于缓缓融化出一丝真实的、微弱的温度。

他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楼下那片璀璨却陌生的灯火，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楼梯口。

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而前方，有朋友在等待。

有些东西结束了。 而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