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警报声像一把钝刀,狠狠划开深夜的寂静。
沈墨跟着顾沉冲进病房时,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已经拉成一条直线。患者是白天查房时的脑膜瘤术后病人,此刻面色灰白,瞳孔扩散,引流袋里积满了暗红色的血。
"准备开颅。"顾沉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沈墨看见他右手在无意识地颤抖——那双手曾经是神经外科的神话,而现在,连持针器都握不稳。
护士递来手术衣,顾沉却僵在原地。他的视线落在患者家属崩溃痛哭的背影上,喉结滚动,最终哑声说:"……叫陈主任来。"
沈墨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可以的。"
顾沉甩开他,眼底烧着某种濒临崩溃的狠意:"你懂什么?"
——他当然懂。沈墨看着顾沉苍白的指节,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那场医疗事故:"顾沉主刀的病人死在了台上,他的右手从此再也没能拿起手术刀。"
而现在,历史正在重演。
2.
凌晨三点,沈墨在医院天台找到了顾沉。
男人坐在栏杆边缘,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烟雾缭绕里,他的轮廓像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患者救回来了。"沈墨站到他身后,"陈主任说你判断得很准,是迟发性颅内血肿。"
顾沉没说话,只是将烟摁灭在掌心。皮肤灼烧的焦味混着夜风灌进沈墨的鼻腔,他忽然想起解剖课上,福尔马林浸泡的神经标本——原来疼痛也会像这样,被完美地保存下来。
"为什么转神经外科?"顾沉突然问。
沈墨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因为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医生。"
"撒谎。"顾沉冷笑,"你父亲没告诉你吗?我害死了十七个人。"
夜风突然变得锋利。沈墨看见顾沉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泛黄的照片,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名字——全是那场连环车祸的死者。最上面那张是个小女孩,圆脸,扎着羊角辫,照片边缘有干涸的水渍。
"她的脑疝是我误诊的。"顾沉用烟头在照片上烫出一个黑洞,"现在,你还想成为我吗?"
3.
第二天,沈墨在档案室泡了一整天。
他翻出十年前的医疗事故报告,发现所有卷宗里都缺少关键一页:顾沉的手术记录。而当他终于在某本尘封的会议纪要里找到线索时,血液瞬间冻结——
「术中突发地震,无影灯坠落致患者大出血,主刀医生顾沉右手肌腱断裂仍坚持完成止血操作。」
报告末尾附着五名专家的联名信:「建议撤销对顾医生的处分,其行为符合希波克拉底誓言。」
但处分决定依然被通过了。
沈墨的手指死死攥着纸张,耳边响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阿沉太像年轻时的我……这世道,容不下干净的灵魂。"
4.
暴雨倾盆的夜晚,沈墨踹开了顾沉家的门。
客厅里散落着空酒瓶和药片,顾沉蜷缩在沙发角落,右手死死按着太阳穴。PSP的症状正在侵蚀他的平衡感,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你早就知道!"沈墨把调查报告摔在茶几上,玻璃震出裂痕,"那场手术根本不是你的错!"
顾沉的眼神涣散了片刻,突然低笑起来:"重要吗?"他拽住沈墨的衣领逼近,呼吸里带着血腥气,"那个孩子照样死在我手里,我的右手照样废了——"
"可你还在救人!"沈墨吼回去,"你明知道自己会死,却把PSP病例都接来研究!"
空气骤然凝固。顾沉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像被这句话抽走了全部力气。
窗外闪电劈过,照亮墙上的影子——两个同样倔强的人,一个在溃败,一个在溃堤。
5.
清晨的医院走廊,护士们震惊地看着顾沉和沈墨并肩走来。
前者依旧冷着脸,但破天荒地没拒绝实习生递来的咖啡;后者眼角带着淤青,却把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塞进导师手里。
扉页上写着:「顾氏入路法改良方案——学生沈墨」。
顾沉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停住脚步。那里贴着小女孩照片的复印件,但被人用钢笔仔细描补过——羊角辫上多了朵小花,旁边添了行小字:
「医生哥哥别哭,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监护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次是平稳的、充满希望的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