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残留着地下通道特有的阴冷与消毒水混合的沉闷气息。
傅可卿抱着那个装有纯白DE-5的箱子,像抱着一块寒冰,脚步沉重地回到祁平阁所在的书房。
门无声滑开,祁平阁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经燃尽大半,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
城市的霓虹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驱不散那份凝固的威严。
“拿到了?”祁平阁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傅可卿将箱子轻轻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没有提路怜逸的“档案室”,那冰冷的场景和话语像毒刺一样扎在心底,让眼前的男人也显得更加疏离和可怖。“路怜逸说,密码是你的编号。”
祁平阁这才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眸扫过箱子,最终落在傅可卿略显苍白的脸上,他走过来,手指随意地拂过箱盖,并未立刻打开,“辛苦了。”他的目光带着审视,“见到路怜逸了?他那两个‘纪念品’如何?”
傅可卿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只是些档案数据,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他顿了顿,决定切入正题,“你看起来有心事?”
祁平阁扯了下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他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烈酒,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祁肆眚,”他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刚刚跟我通讯,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
傅可卿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为了他那个宝贝弟弟祁屿,”祁平阁晃着酒杯,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和不耐烦,“最高军令下来了,730天后,祁屿要去A级突击部队报到,那小子觉得我是把他弟弟往火坑里推。”
傅可卿的心沉了沉,A级突击部队,或者说【绞肉机】,祁屿再强,也只是个精神极不稳定的改造体,但他只是问:“然后呢?”
“然后?”祁平阁冷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跟我谈条件,他说……”他停顿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看向傅可卿,“如果他愿意加入‘涅槃’计划,就让我想办法把祁屿从前线调令里摘出来。”
傅可卿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涅槃计划,那个充斥着血腥、痛苦和未知的深渊计划,祁肆眚为了祁屿,竟愿意主动跳进去?
“你答应了?”傅可卿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为什么不呢?”祁平阁放下酒杯,走到傅可卿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
“‘涅槃’需要优质的Alpha种子,祁肆眚本身资质就不错,三阶,年轻,有韧性,更重要的是……”他的手指抬起傅可卿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皮肤,眼神深邃莫测,“这是他自愿的,为了祁屿,他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能,这对他未来……继承祁家,也是必要的锤炼,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真正的风雨。”
他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家主式的命令口吻,“我会安排。祁屿那边,暂时不用告诉他前线的事,也不必让他知道祁肆眚的‘牺牲’,维持现状就好。”
傅可卿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祁平阁的话语里,只有冰冷的算计和对权力传承的考量,祁肆眚的真心,祁屿的未来,在这位家主眼中,都只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明白了。”傅可卿低声应道,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个普通的指令。他转身走向酒柜旁的恒温箱,“你该休息了,平阁,喝杯牛奶吧。”他的动作流畅自然,打开恒温箱,拿出准备好的温牛奶杯。
在祁平阁看不到的角度,傅可卿的手指极快地探入装着DE-5的箱子侧袋——路怜逸附赠的避孕药旁,还有几支便携装的纯白药剂。
他指尖微动,一支DE-5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他背对着祁平阁,手指灵巧地拧开药剂封口,将里面如同晨光般纯净的乳白色液体,尽数倾倒入温热的牛奶中。
白色的液体迅速融入乳白,消失无踪,只留下牛奶表面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傅可卿端起杯子,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适宜温度,转身走向祁平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关切与温顺的神情。
“给。”他将牛奶递到祁平阁面前,声音柔和,“喝点热的,放松一下。”
祁平阁似乎有些意外他的主动,但并未多想。他确实有些疲惫,无论是祁肆眚的激烈反抗,还是即将展开的“涅槃”计划布局,都需要他耗费心神,他接过牛奶杯,触手温暖。
傅可卿那双总是带着点忧郁和深情的眼睛望着他,让他心头那点因祁肆眚而起的烦躁稍稍平复。
他仰头,将加了料的牛奶一饮而尽,温润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奇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甜意,但他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你也早点休息。”祁平阁将空杯递还给傅可卿,语气缓和了些。
傅可卿接过杯子,指尖擦过祁平阁的手指,留下一点温热的触感。“好。”他看着祁平阁走向卧室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光。
DE-5,依附素,祁平阁,你施加给别人的控制和药物,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受体”,这算不算一种讽刺?他默默清洗着杯子,牛奶的残渍被水流冲走,仿佛从未存在过。
——
祁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0513区的祁宅时,夜色已深。
实验室的冷光、遏制环的电流、神经链接的撕裂感,还有时砚修那双变成掠食者竖瞳的眼睛……一切都像冰冷的潮水,在他试图推开家门的瞬间才稍稍退去。
门开了,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冷杉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祁肆眚就站在玄关,似乎一直在等着。
“阿屿。”祁肆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和如释重负,他快步上前,甚至没等祁屿完全进门,就伸手将他用力拥入怀中,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里,确认他的存在。
祁屿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将脸深深埋进祁肆眚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能让他感到唯一安宁的冷杉气息。
白玉兰的信息素也不自觉地释放出来,带着疲惫和脆弱,与冷杉的气息温柔地缠绕在一起。
“哥……”祁屿的声音有些闷,“我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祁肆眚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他感受到祁屿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可能是训练或遏制环造成的细微伤口),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松开怀抱,双手捧起祁屿的脸,仔细端详,指腹轻轻擦过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略显苍白的嘴唇,“累坏了吧?有没有受伤?”
祁屿摇摇头,避开了祁肆眚过于仔细的审视,将头重新靠回他肩上,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还好,就是有点累,哥,我想洗澡。”
“好。”祁肆眚立刻应道,揽着他的肩膀往浴室走,动作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宝。“水给你放好了,加了舒缓的精油。”
浴室里水汽氤氲,弥漫着安神的薰衣草和雪松精油的味道,祁屿脱力地靠在浴缸边缘,任由祁肆眚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洗身体,温水流过肌肤,带走实验室的冰冷和疲惫。
祁肆眚的手指小心地避开他脖颈上被金属遏制环勒出的淡淡红痕,眼神深处藏着浓重的心疼和愤怒,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专注地做着手上的事。
“哥”祁屿闭着眼睛,感受着祁肆眚指尖的温度,低喃道,“路怜逸说,下周还要去,帮盛槐序突破四阶。”
祁肆眚擦拭他后背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声音放得更柔:“嗯,别怕,哥在,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腺体舒缓剂我会提前准备好。”
他的指腹轻轻按揉着祁屿后颈紧绷的腺体周围,试图缓解他的不适,然而,当他温热的手指不经意划过祁屿腰侧时,怀中的人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祁肆眚低头看去,隔着氤氲的水汽,他看到祁屿腰腹间有一道不算新但也未完全愈合的伤痕,颜色暗红,像是被利器划破后又被粗暴对待过。
这绝不是今天训练造成的旧伤!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阿屿,”祁肆眚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停在伤痕上方,不敢触碰,“这是怎么回事?”他记得祁屿出门前并没有这道伤。是父亲?还是实验室?
祁屿的身体瞬间绷紧,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语气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没什么,前几天不小心划伤的,快好了。”
祁肆眚看着弟弟低垂的、不肯与他对视的眼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知道祁屿在撒谎,那道伤痕的位置和形态,让他想起了父亲办公室那场荒唐而暴力的“父子会面”。
是父亲用能力压制他时,被祁屿失控的幻象波及?还是……父亲直接下的手?为了警告?为了惩罚?
他不敢深想,更不敢追问,此刻的祁屿像一只受惊后强作镇定的困兽,任何追问都可能将他再次推入恐惧的深渊。
祁肆眚强压下翻涌的心疼和怒火,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道伤痕,继续为他擦拭,只是动作更加轻柔。
他将温热的毛巾覆在祁屿的额头上,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安抚:“好,哥知道了,别想了,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在这里。”
祁屿顺从地闭上眼睛,将身体更深地沉入温暖的水中,让水流包裹住疲惫的四肢百骸。
白玉兰的气息在薰衣草和雪松的包裹下,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宁,缓缓平复下来。
祁肆眚看着弟弟苍白的侧脸和那道刺目的伤痕,眼神晦暗不明。
他想起书房里父亲冰冷的命令,想起自己签下的“涅槃”协议。为了能让阿屿远离前线的绞肉机,为了能让他——至少在他参与“涅槃”的这段时间里,活得稍微轻松一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前方是更深的炼狱。
他拿起浴球,挤出更多带着舒缓香氛的沐浴露,细腻的泡沫温柔地覆盖住祁屿的肌肤,也试图掩盖住那道象征着暴力和控制的伤痕。
温暖的水雾模糊了祁肆眚眼底深藏的恐惧和决绝。他低下头,一个极轻的、带着无尽怜惜和誓言的吻,落在祁屿湿漉漉的发顶。
水声潺潺,蒸汽袅袅。浴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弥漫在温暖空气中,交织缠绕又各自隐忍着巨大秘密的白玉兰与冷杉的气息。
平静的表象之下,命运的齿轮在“涅槃”的阴影里,正发出沉重而不可逆转的咬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