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屿在祁肆眚沉静的呼吸声中睁开了眼,身旁传来的冷杉信息素带着安抚的余韵,却无法驱散他骨缝里渗出的寒意与腰腹间那隐秘的、不断蔓延的钝痛。
他维持着被祁肆眚揽在怀中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认对方的呼吸彻底沉入深眠。
小心翼翼地,像剥离粘连的伤口,祁屿挪开了祁肆眚搭在他腰间的手臂,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白玉兰的信息素被极力收敛,只余一丝极淡的、仿佛错觉的幽香。
他赤脚下床,冰凉的地板触感让他微微蹙眉,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没有开灯,窗外稀薄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他熟稔地避开障碍,无声地移动到房间角落那个巨大的红木衣柜前,伸手在衣柜内侧一个不起眼的雕花凹陷处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沉重的衣柜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后面冰冷光滑的金属墙壁——以及墙壁上嵌着的一道暗门。
门上有虹膜扫描器,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红光。
祁屿凑近,瞳孔被红光扫过,金属门无声地向侧滑开,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药物和……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并非密室,而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的金属通道,通道壁冰冷刺骨,尽头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仿佛通往地狱的肠道。
他闪身而入,暗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衣柜也悄无声息地滑回原位,房间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有人离开。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间不足五平米的狭小空间,四壁同样是冰冷的金属,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冷光灯。
房间中央是一个简陋的金属操作台,上面散落着消毒棉、镊子、手术刀片和几个空了的药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更令人作呕的、甜腻中带着腐坏的怪味。
祁屿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急促地喘息了几口,腰腹间的钝痛此刻已变得尖锐难忍,像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他的内脏。
他解开睡袍,露出精瘦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腰身。在左侧肋骨下方,一道约莫十厘米长的暗红色伤口狰狞地裂开着,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正缓慢地渗出黄绿色的粘稠脓液,散发出那股腐败的气息。
伤口周围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黑色的、如蛛网般蔓延的坏死血管。
这就是【枯木逢春】的代价,是强行改造、强行突破极限后身体的反噬。
他的躯壳,并非真正的“逢春”,只是在“腐烂”与“再生”的极限拉扯中,靠着药物和意志勉强维持的平衡。
他拿起消毒棉,蘸满冰冷的消毒液,咬着牙按向伤口。
“唔!”剧痛让他瞬间弓起了背,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白玉兰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激烈地冲撞,又被冰冷的金属墙壁无情地反弹、压制,他大口喘着气,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L-204,状态记录:腰腹区III型坏死,程度中等,伴随轻微感染。”机械的声音透过内置扬声器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念实验报告,“腺体舒缓剂准备就绪,双倍剂量,开始传输。”
墙壁上一个微型管道口开启,两支封装在特殊安瓿瓶里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荧光的药剂被推送出来,祁屿伸手取下,动作利落地掰开瓶口,将冰凉的液体直接注入腰腹伤口附近的静脉。
一股强烈的灼烧感伴随着奇异的清凉瞬间扩散开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体内穿梭、刺探,精准地抵达腐坏的源头。
就在他颤抖着手准备用镊子清理腐肉时,操作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指示灯突然亮起幽蓝的光,同时,一个内嵌的通讯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路怜逸那张在冷光下显得过分白皙、带着一丝慵懒倦意的脸。他似乎身处某个实验室的控制台前,背景是闪烁的复杂数据流。
“啧,L-204,看来时间卡得刚刚好。”路怜逸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点电子杂音,语气却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让我瞧瞧……哦,又烂了?真是顽强又脆弱的艺术品。”
祁屿没有抬头,只是咬着牙继续手上的动作,用镊子夹起一块边缘翻卷的腐肉,用力扯下,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压抑着低吼。
“答应你的东西,给你送来了,高效修复型,够你撑一阵子了,”路怜逸看着祁屿痛苦的动作,镜片后的眼神像是在观察实验动物的挣扎,“省着点用,下次可没这么容易。”
就在这时,密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信号灯突然闪烁起急促的红光,伴随着极其微弱的蜂鸣,这是连接着路怜逸那边更高权限情报源的加密警报。
路怜逸瞥了一眼自己那边的屏幕,镜片后的目光微动,随即对着祁屿这边的麦克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仿佛在播报天气预报的语气说道:“情报更新:根据‘鼹鼠’截获的最新加密通讯分析,确认‘暗影’(敌国代号)已完成‘壁垒’计划的第三阶段部署。预测其大规模进攻窗口期将在24至36个标准月内开启,烈度评估:全面战争级。”
祁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腰腹的剧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短暂地压了下去。战争……又要来了。
“知道了。”祁屿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情绪。他将空了的安瓿瓶丢进专用的废弃槽,那乳白色的荧光液体正在他体内发挥作用,腰腹伤口的剧痛开始被一种麻木的修复感取代,黑色的坏死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新生的肉芽在药物刺激下缓慢蠕动,但他此刻的心思却飘远了。
24到36个月,两到三年,他疲惫地想着,至少……还有时间,哥哥还在身边。
祁屿处理完伤口周围的污迹,确认新生的组织没有异常渗出,才重新穿上衣服。
腰腹间依旧残留着药物作用的酸胀感,但表面的狰狞已经平复,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像是普通的擦伤。
关闭所有仪器,祁屿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依旧面无表情的路怜逸,切断了通讯。
密室恢复死寂。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金属门,重新融入卧室温暖的黑暗和冷杉的气息中。
祁肆眚依旧沉睡着,姿势都没变。祁屿悄无声息地躺回他身边,感受到对方无意识靠过来的体温。
“怎么去了那么久?”祁肆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手臂自然地环上祁屿的腰,刚好避开那处刚刚“处理”过的位置。
祁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放松,将脸埋进祁肆眚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有点闹肚子……现在好了。”
“嗯……”祁肆眚似乎并未怀疑,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人更紧地搂住,模糊地低语,“睡吧,阿屿,我在这。”
祁屿闭上眼睛,感受着腰腹间药物带来的持续修复感和身边人真实的体温,将那个关于战争的冰冷消息和身体的秘密一同压回心底最深处。
——
祁宅,书房。
夜色浓稠如墨,书房内只有全息通讯屏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祁平阁的身影被拉长投射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昂贵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屏幕上,路怜逸的脸在实验室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他身后是复杂的管线与闪烁的仪器,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消毒水与信息素抑制剂的混合气味。
“所以,”路怜逸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玩味的电子杂音,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我们尊贵的继承人,为了他那个宝贝弟弟,自愿跳进【涅槃】的火坑了?”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唇边那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波澜不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资源的价值需要最大化利用,祁肆眚的资质和动机,都符合‘涅槃’的筛选标准,他的主动,省去了不少麻烦。”他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里,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通讯屏的光映亮他冷硬的轮廓。
“呵,”路怜逸轻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最大化利用?祁平阁,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又动听,不过……”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屏幕直视对方,“你确定你会遵守承诺?等祁肆眚在【涅槃】里,嗯,完成他的价值升华之后,你真的会动用你的影响力,把L-204从前线调令里摘出来?”
路怜逸刻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毕竟,一个听话的四阶Alpha改造体,可是比一个继承人的私人情感更有战略价值,不是吗?诚信这种东西,在你祁家的字典里,似乎排在很后面啊。”
祁平阁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有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微微一顿,随即恢复,“祁家的承诺,自然有其分量,”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裁意味,“况且,【涅槃】计划本身,不就是祁家历史最好的注脚么?”
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像是被这个关键词勾起了某种冰冷的回忆。“历史……”他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边缘划过,“是啊,历史,【涅槃】的熔炉,烧灼过多少祁家精心培育的骨血?从最初的……”他顿了顿,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被刻意清晰地吐出,“祁晗余开始。”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祁平阁的心湖里却没有激起应有的涟漪。
DE-5的药效如同无形的冰层,冻结了所有关于那个早逝omega的激烈情感,只余下档案般冰冷的认知,他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路怜逸继续着,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对历史的审视:“……然后是盛槐序和时砚修,他们在不同的时间节点被投入,为祁家锻造出锋利的爪牙。
再后来,是L-204——祁屿,他那堪称杰作的改造历程,不正是【涅槃】理念最极致的体现吗?肢体重塑,能力迭加,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次次‘逢春’”
“当然,”路怜逸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在祁平阁脸上,镜片反射着诡谲的光,“别忘了,这名单里,还有……”
“——平阁?”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傅可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丝质睡袍,似乎刚从卧室过来,薰衣草的气息柔和地驱散了部分通讯器传来的冰冷消毒水味。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路怜逸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随即落在祁平阁身上,语气关切而自然,“这么晚了还在谈公事?该休息了。”
路怜逸被打断,脸上没有任何不快,反而露出一个了然的、带着深意的笑容,他耸耸肩,对着祁平阁的方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后的提醒:“啊,看来有些历史,还是留给档案馆更合适,不过祁平阁,DE-5的滋味……”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傅可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步走到祁平阁身边,一只手看似随意却带着占有欲地搭在他的椅背上,温声道:“路院长,平阁需要休息了,如果没其他要紧事…”
几乎就在同时,路怜逸那边的背景音里传来实验室气闸门开启的“嘶嘶”声。
盛槐序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路怜逸身后,他穿着紧身的黑色作战服,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野玫瑰的信息素即便隔着屏幕也似乎带来一股灼热的气息。
他看都没看屏幕,目光直接锁住路怜逸,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教授,关于我四阶分化的具体方案和神经耐受阈值,需要现在确认,L-204下周的时间已经预留好了。”
路怜逸仿佛瞬间切换了模式,他脸上的调侃和深意迅速收敛,变回那个高效冷酷的研究主管。
他对着祁平阁和傅可卿的方向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利落:“就这样吧,祁家主,【涅槃】那边我会跟进,至于祁屿的调令”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等祁肆眚从熔炉里出来再谈也不迟,挂了。”
他甚至没等对方回应,指尖在控制台一点,通讯屏幕瞬间暗了下去,路怜逸和盛槐序的身影连同实验室的冷光一同消失。
书房里只剩下全息屏熄灭后的微弱光尘在黑暗中漂浮。傅可卿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收紧,薰衣草的气息无声地包裹着祁平阁。
祁平阁则依旧保持着靠坐的姿势,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映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冰冷灯火,如同冻结的深潭,DE-5的药效确保那潭水不起任何波澜,只有他指间未点燃的雪茄,在寂静中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过往的苦涩烟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