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第七研究所·高危分化实验室。
冰冷的无影灯惨白刺目,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和强效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巨大的环形实验室中央,祁平阁被死死禁锢在一张布满复杂线路和束缚带的金属台上。
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新旧交叠的狰狞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几个最大的裂口中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金属台面,又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片粘稠的暗红。
此刻他的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停止。
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上方刺目的灯光,瞳孔涣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被极致痛苦和更深沉的绝望碾碎后的、近乎虚无的空洞。
在痛苦之中,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他只想抓住那根名为「木偶戏场」的救命稻草——祁晗余死了,他需要力量,需要能掌控一切、再不失去的力量,哪怕代价是成为怪物。
“警告!神经连接点再次崩裂!能量反噬指数突破临界!抑制剂无效!”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实验室里尖利地报警。
“家主!平阁他撑不住了!” 年轻的路怜逸站在复杂的操控台前,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和瀑布般倾泻的生理崩溃数据,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他身上的白大褂溅满了祁平阁的血点。
前代家主祁宏毅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后,脸色铁青得像一块生锈的废铁。他看着儿子在手术台上濒临崩溃的身体,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心疼,只有被计划可能失败的暴怒和冰冷的算计。他需要一个能承受「木偶戏场」的容器,祁平阁是目前最合适的,绝不能废掉。
“废物!” 祁宏毅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像鞭子抽在路怜逸耳边,“不惜一切代价给我保住他!‘钥匙’呢?准备好的‘钥匙’立刻送进去!”
实验室侧门无声滑开。一个身影被粗暴地推了进来。
是傅可卿,那时的他更年轻,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被完全磨去的锐利和隐忍的不甘。
浅褐色的瞳孔在接触到手术台上那地狱般的景象时猛地收缩,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胃部一阵翻搅,但他很快压下所有不适,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祁平阁那张因剧痛而扭曲、濒死的脸。
指令清晰而冷酷:用他的二阶分化能力【治愈缪斯】,不惜一切代价吊住祁平阁的命,确保实验体存活到完成最终神经接驳。
傅可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薰衣草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不再是平日刻意伪装的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液态金属般的质感,核心处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暖金色光芒。他大步走到金属台边,无视了路怜逸投来的冰冷审视目光。
“滚开!” 祁平阁似乎感觉到了陌生人的靠近,涣散的瞳孔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抗拒的凶光,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想抬手挥开这个打扰他走向力量(或者说死亡)的人,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傅可卿没有理会这无力的抗拒。他伸出双手,掌心悬停在祁平阁胸膛上方那几处最致命的、鲜血汩汩涌出的伤口上。
暖金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凝实,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阳光,丝丝缕缕地渗透进那翻卷的皮肉、断裂的血管深处。
【治愈缪斯】全力发动。
这不是温柔的抚慰,而是强硬的、近乎掠夺生命本源力量的强行粘合与激发。祁平阁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嚎,仿佛灵魂都被这强行注入的生命力撕裂。
但奇迹般地,那几处致命的出血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坚韧的、散发着微光的肉膜强行覆盖、粘合,暂时止住了汹涌的血流。他破碎的呼吸也奇迹般地稍微平稳了一丝。
傅可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维持一个顶级Alpha濒死躯体的生机,对他自身也是巨大的消耗。他咬着牙,浅褐色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机会,这就是他等待的、脱离底层泥沼的机会。
——
冰冷的山风卷起墓园地面的金属粉尘,打在傅可卿昂贵的大衣下摆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将他从残酷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看着眼前冰冷的墓碑,脸上胜利者的笑容愈发扭曲而快意。“看到了吗,祁晗余,是我,是我把他从路怜逸的手术台上硬生生拽了回来!没有我的「治愈缪斯」,他早就跟你一样,变成这墓园里一堆无人问津的枯骨了。” 薰衣草的气息带着一种炫耀的尖锐。
“可那又怎样呢?” 傅可卿的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了恶毒的讥诮,“他活下来了,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三阶能力「木偶戏场」,可他心里装着的还是你这个死人!”
“他看我的眼神,只有责任,只有对救命恩人的、冰冷的、程序化的回报,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只为力量和家族运转的冰雕,而我?我依旧是他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他的手指用力抠进墓碑冰冷的金属棱角,指节泛白。“我不甘心,一个死人凭什么霸占他全部的心?哪怕成了空壳,那空壳里也只能有我傅可卿的位置!” 浅褐色的眼眸里燃起疯狂的火焰。
“所以,我找到了路怜逸。” 傅可卿的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仿佛在分享一个最得意的阴谋,“那个疯子,他手里有能‘修正’人心的东西——DE系列最初的雏形。我拿到了它,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掺进了祁平阁每日必需的‘营养剂’里……”
“药效真是美妙啊……” 他近乎陶醉地低语,“看着他记忆中关于你的温度一点点褪色、剥落,看着他看向我的眼神里,那层名为‘祁晗余’的坚冰终于融化,逐渐被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习惯所取代……”
“看着他终于‘爱’上了我,这份‘爱’,是我亲手调配的毒药,是我用DE为他量身定制的牢笼!他以为他走出了失去你的阴影?呵,他只是从一个名叫‘祁晗余’的囚笼,走进了我傅可卿用药物和谎言编织的、更华丽也更坚固的金丝笼里。”
傅可卿挺直脊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墓碑,仿佛在欣赏自己最完美的战利品。薰衣草的气息在这一刻浓烈到顶点,带着一种病态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肆意弥漫在埋葬着情敌的土地上。
“说到底,祁晗余,我还要谢谢你。” 他最后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淬满了世间最深的恶意,“谢谢你死得那么‘及时’,谢谢你用你的死,为我铺就了通往祁家权力核心和祁平阁枕边的康庄大道。你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就是做了我的垫脚石。安息吧,失败者。”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带着胜利者巡视完战场的餍足,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傅可卿脚尖转向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猛地凝固在墓园入口处,那片被高大松柏阴影笼罩的小径上。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如同从铅灰色背景中剥离出来的一抹浓重墨色。
祁平阁。
他穿着惯常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如同冰冷的碑石。山风吹动他大衣的下摆,却吹不动他脸上丝毫的表情。灰蓝色的眼眸,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无数冰冷的墓碑,如同两口冻结了亿万年的深潭,平静无波地落在傅可卿身上,也落在他身后那座属于祁晗余的墓碑上。
他是为何而来?记忆深处那片关于祁晗余的迷雾越来越浓,并非思念,而是如同精密仪器察觉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参数,需要返回源头重新校准。他只是需要确认一些细节,确认那个名字背后更具体的、被药物剥离殆尽的“冗余信息”。
然而,傅可卿那淬毒的字句,那恶毒的剖析,那关于DE操控的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穿透墓园死寂的空气,无比清晰地、一字不漏地钉入了他的耳中。
没有震惊,没有暴怒。祁平阁那张被DE-5淬炼得只剩下绝对理性的脸上,甚至连一丝肌肉的抽动都没有。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如同冰冷的齿轮,瞬间完成了对信息的解析与评估。
原来如此。
路怜逸不久前那关于“神经受体被精准操控后的一场漫长幻梦”的冰冷论断,此刻得到了最残酷、也最直接的印证。
他利用DE在祁屿神经中植入对祁肆眚病态的爱恋。
而傅可卿,则用更早的DE,在他祁平阁的神经中,植入了一场名为“爱傅可卿”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冰冷的山风卷过,吹起祁平阁额前一丝黑发,露出那双比墓园金属墓碑更冷的灰蓝色眼眸。那目光穿透空间,牢牢锁在傅可卿骤然褪尽血色的脸上,如同锁定了一个需要被彻底清除的、危险而冗余的故障代码。
——
墓园死寂。山风卷起金属粉尘,如同亡魂的叹息,刮过傅可卿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祁平阁就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十几步开外,高大的身影被一排排冰冷的合金墓碑衬得如同裁决者降临的剪影。
黑色大衣的下摆纹丝不动,山风在他周身都仿佛凝滞。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冻结的深潭,更像是宇宙深处坍缩的黑洞,吞噬了所有光线与情绪,只剩下纯粹到令人骨髓生寒的、非人的审视。
傅可卿脸上的胜利者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惊骇与苍白。浅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映着祁平阁那毫无波澜的、洞穿一切的脸。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昂贵的皮鞋后跟碾在冰冷的金属粉尘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薰衣草的气息瞬间变得尖锐混乱,像被无形巨手揉碎的荆棘,失去了所有伪装的柔美,只剩下防御性的、带着血腥味的攻击性。
祁平阁的视线,如同两束高能粒子流,精准地穿透了傅可卿,落在他身后那座属于祁晗余的、冰冷孤高的黑曜石墓碑上。
就在刚才,傅可卿那淬毒的字句——
“是我用DE为他量身定制的牢笼。”
“看着他终于‘爱’上了我。”
“更华丽也更坚固的金丝笼。”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烧红的钢钉,狠狠凿进他被DE-5淬炼过的、理应只剩下绝对理性的思维核心。
一种冰冷的、迟来的明悟,伴随着被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席卷了他。
他想起了前几夜书房里那条刺目的红色警报——路怜逸信息素风暴级失控。想起了自己冰冷的质问,以及傅可卿是如何用那温顺柔和的表象、用【治愈缪斯】那带着暖金微芒的“抚慰”,轻易地瓦解了他的追问,将他诱入深沉的昏睡。
原来,那不是关怀,是灭口的前奏。
原来,他祁平阁,这个掌控祁家庞大机器、将亲生儿子都送上“涅槃”手术台的冷酷家主,竟也一直是别人精心操控的提线木偶,被傅可卿用那名为“爱”的毒药,日复一日地喂养,活成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