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摧毁了我的兵器!”路怜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尖锐控诉,不再是汇报,而是宣泄,是逻辑堡垒在失控洪流冲击下发出的哀鸣。
“我耗费了无数资源,静默VII型的神经重塑,战场数据的极限压榨,无数次效能调校,才打磨出最稳定的核心!最锋利的刃!”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不再是放松的姿态,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色。
“可时砚修,那个无法无天的疯子!”路怜逸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用一管来历不明的蓝色毒药,就轻易撬开了我设下的所有逻辑锁,他把那些……那些被归档的‘病毒’,痛苦、恐惧、愤怒!那些毫无价值只会拖累效能的冗余情感,全都释放了出来!”他猛地抬手,指向虚空,仿佛那个狂暴离去的背影就在眼前。
“他质问我,质问我凭什么把人变成零件!质问我知不知道盛槐序脑子里残留着被注射时的恐惧烙印!”路怜逸的胸膛剧烈起伏,甜巧克力的苦涩气息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粘稠液体,裹挟着愤怒和被冒犯的冰冷。“他以为他是谁?!他有什么资格?!”
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道名为“公式化”的堤坝。路怜逸猛地转向祁平阁,深灰色的眼眸穿透镜片,死死盯住对方冰封的灰蓝色瞳孔,那里面仿佛燃烧着被自身逻辑反噬的火焰。
“我去找他,在【重力井】,那台刚刚拆了四台【泰坦-VII】的凶兽!”路怜逸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促,“我质问他,我要他交代,可他……”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无法理解的、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茫然和更深重的愤怒与屈辱。
“他咆哮得像头被激怒的野兽,他说他看不下去了,他说盛槐序是活人,他说我把所有人都拖进冰窟!他指责那道疤!他……” 路怜逸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时砚修最后那句淬血的嘶吼“路予泽……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颈侧的旧疤传来一道剧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搏动和灼痛。
“他竟然……他竟然敢……” 路怜逸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一种近乎呜咽的嘶哑气音,充满了被触及绝对逆鳞的惊怒和一种更深沉的、被强行撕开伤口的剧痛。
他试图用引以为傲的「分子滞缓」去禁锢那头狂暴的掠食者,用研究所最高负责人的冰冷权威去压制对方。
“结果呢?”路怜逸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自嘲的弧度,镜片后的眼眸里是冰冷的废墟。
“他只用了一拳,S4领域全开,纯粹的暴力……就粉碎了我精心构筑的规则。”他仿佛又听到了那空间被撕裂的脆响,看到了通道口扭曲震荡的空气和自己散落的银灰色发丝。
“他走了,带着他的野蔷薇,和他的怒火。”路怜逸的声音彻底低沉下去,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失控的火焰,只剩下满目疮痍的荒芜。“他说……让我抱着我的‘兵器’等死。”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只有路怜逸略显急促的喘息声和甜巧克力信息素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漫。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银灰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苍白的脸颊。
那份被绝对理性包裹的、属于“路教授”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布满了裂痕,露出了底下名为“路怜逸”的、被重压和失控逼至极限的疲惫灵魂。
祁平阁自始至终沉默地听着,他灰蓝色的瞳孔如同亘古不变的深潭,倒映着身边人从公式化汇报到情绪崩溃再到被抽空般疲惫的全过程。
路怜逸撕心裂肺的控诉、时砚修狂怒的指责、盛槐序失控的痛苦、傅可卿的濒死、祁屿的损耗……这些如同宇宙灾难般的变量风暴,在他眼底那片冻结的冰原上,被高速运转的逻辑核心冰冷地拆解、评估、重组。
他端起自己那杯几乎未动的白兰地,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壁,指尖在黑色皮质手套下微微摩挲着冰冷的杯身。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酒杯再次推到了路怜逸触手可及的地方,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折射出星图幽冷的光。
“变量失控,源于冗余情感介质的污染。”祁平阁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缓,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锚定混乱的冷静力量。
“盛槐序(Alpha-04)逻辑稳定性崩塌,核心效能预期值↓38.7%。时砚修(Alpha-03)行为构成叛离,战力损失评估:S级。归档序列核心执行单元故障率:↑65.3%。”
他灰蓝色的眼眸转向路怜逸,目光落在他因疲惫而略显涣散的深灰色瞳孔上,落在他散落的银灰色发丝上,最终,仿佛穿透了那层高领制服,落在了那道剧烈搏动的旧疤上。
“你的生物电信号,出现持续性异常高频震荡。”祁平阁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精准地指出了路怜逸此刻的状态,“疲劳指数:超出安全阈值72%。神经负荷:逼近临界点。”
他没有说“你需要休息”,也没有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他用冰冷的数据,为路怜逸此刻的崩溃和疲惫,做了最精准的、也是最冷酷的注脚,他将混乱重新纳入了他可理解的评估体系。
“星渊倒计时,”祁平阁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浩瀚死寂的星图,落在那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上,“70天,强制归档窗口期,不变。”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失控的变量,需要被重新纳入控制,或被归档清除。”
路怜逸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眼前那杯被推近的琥珀色液体上,祁平阁冰冷的数据化总结,像是一盆绝对零度的液态氮,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翻腾的情绪洪流。
失控的变量…冗余情感介质…需要被清除……
空气中响起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惨淡的笑,他缓缓抬起手,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伸向那杯白兰地,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冷的杯壁时,却顿住了。
一种强烈的、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他。
路怜逸的手猛地改变了方向,不是去拿酒杯,而是狠狠揪住了自己制服那严丝合缝、象征着他绝对理性堡垒的高领!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
“嗤啦——!”
坚韧的合成纤维被粗暴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几颗细小的纽扣崩飞,落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发出清脆细碎的弹跳声。
路怜逸猛地扯开了自己的高领。
一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暴露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而在这片脆弱之上,一道狰狞扭曲的旧疤,如同一条盘踞的、腐烂的毒蛇,从左侧锁骨下方一直蜿蜒攀爬至耳根后方。
疤痕呈现出一种陈旧的、凹凸不平的暗红色,边缘是增生扭曲的肉芽组织,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皮下组织不自然的色泽。它像一张被暴力撕开的嘴,又像一幅描绘地狱入口的微型地图——蜿蜒的沟壑、扭曲的褶皱,无声地控诉着曾经的残酷与肮脏。
C-739垃圾堆,那道疤的形状本身,就是那个地方最精确、最残酷的坐标。
浓烈的、带着苦涩回甘底韵的甜巧克力信息素,如同被强行撕裂的伤口中涌出的脓血,猛地爆发出来。
其中混杂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被岁月尘封的血腥、腐臭和绝望的味道,这气息瞬间冲垮了室内沉郁的白兰地氛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冲击力。
路怜逸猛地仰起头,线条脆弱的脖颈拉出一道濒死天鹅般的弧度,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他死死地盯着祁平阁,深灰色的瞳孔里,高速运转的理性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被强行撕裂的痛楚、无边无际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质问。
“祁平阁……”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剜出来,带着淋漓的血肉,“我们把自己也归档进去,真的…值得吗?”
他看着祁平阁灰蓝色瞳孔中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看着那道狰狞的旧疤,看着对方冰封不动的面容。星图猩红的倒计时在视野边缘无声跳动,如同焚化炉闸门开启的最终读秒。
他猛地抓起了面前那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冷的杯壁也无法冷却他指尖滚烫的颤抖。
烈酒入喉,灼烧般的刺痛感从食道一路蔓延至胃部,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这痛楚如此真实,瞬间压过了颈侧旧疤那虚幻的灼热。
冰壳碎裂的声音,仿佛在灵魂深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