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城市并未被阴森的氛围笼罩，反而因各式各样的花灯和夜市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晚风带着初秋的微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季宴景将车平稳地停入小区地下车库，解安全带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方向盘。
今天下班比平时稍晚了些，不知道家里那个小家伙有没有好好吃饭。
想到夏殆，他冷硬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嘴角牵起喜悦又轻微的弧度。
几分钟后，季宴景拿钥匙解锁推开门，预想中扑过来的身影并没有出现，整洁的屋内只亮着几盏暖黄色的壁灯，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殆殆？”季宴景一边换鞋，一边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他心里微微一紧，加快脚步走进客厅，客厅内空无一人，只有阳台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殆殆？”季宴景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上了明显的担忧。
夏殆胆子不算大，平时这个点他若还没回来，小家伙多半会缩在沙发里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等他。
正准备去卧室看看，忽然，书房的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挪动。
季宴景眉头微动，放轻脚步走过去，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他轻轻推开门。
就在门开的刹那，一个白色的影子猛地从门后蹦了出来，同时发出一声故作凶狠但明显底气不足的：“嗷——呜！”
那“影子”头上顶着个手工粗糙的白色纸袋，袋子上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哭脸，身上裹着明显大了一号的白色床单，床单拖到了地上，随着他的动作晃荡。
季宴景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想装成吓人小鬼、却因为床单绊脚而显得有些笨拙踉跄的身影，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他几乎能想象出夏殆是如何吭哧吭哧地找来纸袋和床单，又是如何认真地画上鬼脸，然后紧张地躲在门后，等着吓他一跳。
那声“嗷呜”之后，现场陷入了一种可爱的寂静，纸袋下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季宴景努力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笑意，清了清嗓子，配合地做出了一个略显惊讶的表情——尽管在昏暗的光线下可能看不太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这是……哪里来的小鬼？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纸袋晃了晃，下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强装出来的低沉声音：“我……我是中元节回来的孤魂野鬼！怕、怕不怕！”
声音里那点细微的颤抖和努力装出的凶狠，让季宴景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故作沉吟：“哦？孤魂野鬼？可我听说，孤魂野鬼都轻飘飘的，没有影子……”他侧身，让窗外更多的光透进来，照亮了地面——那拖地的床单下，分明踩着一双毛茸茸的、带着卡通熊图案的拖鞋。
“小鬼”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结果纸袋阻碍了视线，身体失去平衡，轻轻地“呀”了一声，朝着前面栽去。
季宴景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人捞进了怀里。
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单，他能感受到怀里身体温热的温度和微微的僵硬，纸袋蹭在他的下巴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低下头，声音里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温柔和笑意：“抓到了，一只……穿着小熊拖鞋，身上有牛奶沐浴露香味的小鬼。”
怀里的身体彻底僵住，然后开始细微地挣扎，纸袋下的耳朵尖恐怕已经红透了。
“唔……被、被发现了……”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和羞涩。
季宴景低笑着，小心地帮他摘下了那个画着哭脸的纸袋。
夏殆的脸露了出来，白皙的脸颊果然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晕，浅褐色的眼睛因为刚才的惊吓和现在的害羞而水润润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长而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
“怎么想到扮鬼吓我？”季宴景用手指轻轻擦过他微热的脸颊，语气宠溺。
夏殆小声嗫嚅：“就……中元节嘛……我看外面好多人放河灯，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就想、就想跟你玩一下……”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他总是这样，一点点尝试着接触外界，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又勇敢地融入这个世界，包括这些普通的节日习俗，而眼前的季宴景，就是他最安全、最温暖的试验田。
“嗯，很好玩，”季宴景认真地肯定他，低头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鬼。”
夏殆这才悄悄抬起眼看他，眼睛里有了亮亮的光彩：“真的吗？”
“当然，”季宴景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不过，下次扮鬼，我们可以把床单剪短一点，不然我的小鬼要摔跤了。”
夏殆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他胸口，蹭了蹭：“嗯……”
季宴景环抱着他，感受着怀里人真实的温度和依赖，心里被填得满满的，那些所谓的孤魂野鬼，无处凭依的传说，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遥远。
他的小鬼，有家，有归处，有他。
“吃饭了吗？”他揉了揉夏殆柔软的头发。
夏殆摇摇头：“想等你一起。”
“那先去把这身衣服换掉，我去热饭，今天做了你喜欢的糖醋小排。”
“好！”夏殆立刻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哪还有刚才半点“孤魂野鬼”的样子。
他踢踢踏踏地踩着那双小熊拖鞋，笨拙地裹着长长的床单往卧室跑，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季宴景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晚餐桌上，暖黄的灯光下，饭菜热气腾腾，夏殆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满足地眯起眼，早已把刚才扮鬼失败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饭后，季宴景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书房处理工作，而是拉着夏殆到了阳台，随后他变魔术般拿出了两盏小巧精致的荷花灯。
“我们也去放河灯？”季宴景轻声问。
夏殆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当然，”季宴景点头，“给亲人，也可以祈愿平安顺遂。”
他们去了小区附近那条流过公园的浅浅河湾，河边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安静地将点亮的河灯放入水中，灯盏顺着水流缓缓飘远，像落入凡间的星辰。
夏殆学着季宴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点亮自己的荷花灯，然后蹲下身，轻轻将它推入水中。
暖黄的光晕照亮了他专注而柔和的侧脸。
“许愿了吗？”季宴景问。
夏殆点点头，站起身，看着两盏灯依偎着慢慢漂远，轻声说：“希望宴景一直平安健康，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
他的愿望总是这样简单，又这样真挚。
季宴景心中一动，伸手将他微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嗯，一直在一起。”
无论世间是否有魂灵漂泊，至少此刻，灯火可亲，爱人在侧，心有所归。
他的小鬼，无需再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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