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修离开γ-7储备库后，并未直接返回与路怜逸共享的套房，也没有去那个令他烦躁的DE解药实验室。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的秘密——夏殆竟然活着，并且是路怜逸的亲弟弟。
这个发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波澜。
它解释了路怜逸许多看似矛盾的行为，也让他对那个永远冰封的Omega有了全新的、更复杂的认知。
他独自一人在研究所相对僻静的观测回廊里踱步，鎏金色的竖瞳望着窗外虚假的星海，思绪万千。
他并未察觉，他与路怜逸那场关于夏殆存在的、本应高度保密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水滴落入静谧的池塘，涟漪无声地扩散，被隐藏在深处的“听器”精准捕捉，实时传输到了另一个绝对掌控者的领域。
——
第七研究所，顶层，祁平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观景窗外，星海以设定好的舒缓节奏流淌，映照着室内冰冷而奢华的光线。
祁平阁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黑色大衣的硬朗线条与深沉的红木桌面形成强烈对比。
他面前的光屏上正显示着前线某个星域的资源分布图，但那双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的却是另一番景象——经由特殊加密通道传来的、γ-7储备库门口及内部的监控画面，虽被时砚修的精神力干扰，但仍捕捉到部分影像和全部音频，以及清晰无比的、时砚修与路怜逸的通讯录音。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如同在听一份寻常的战报。直到路怜逸那句嘶哑的“他是我弟弟”在寂静的办公室内清晰地回荡开来，祁平阁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祁平阁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合金门滑开，季宴景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肩章代表着他高级幕僚的身份。
他的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周身散发着经过严格训练和“调试”后的、高效而内敛的Alpha气息。
曾经因夏殆而产生的剧烈情绪波动，如今已被深埋在“忘川VII型”构筑的记忆断层之下，只剩下对祁家、对祁平阁绝对的忠诚与高效的执行力。
“家主，”季宴景恭敬行礼，声音干练，“‘冥嚎’武器残骸初步分析报告已整理完毕，技术部门提取到部分暗影帝国新型能量签名，可能与‘湮灭尖碑’同源，这是摘要报告，详细数据已上传至您的私人数据库。”
他将一份轻薄的电子文件板放在祁平阁面前。
祁平阁没有立刻去看报告，灰蓝色的眼眸抬起，落在季宴景脸上，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意一问：“辛苦了，最近外勤任务频繁，身体和精神状态还能保持稳定吗？”
季宴景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家主会突然关心这个，但立刻回答：“感谢家主关心，状态良好，所有生理指标均在最优区间，‘静默V型’辅助效果稳定，未出现任何不适或异常波动。”他的回答如同标准模板，精准，却缺乏一丝“人”气。
祁平阁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气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
突然，祁平阁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语气平淡地开口，目光却锐利如刀，看似随意地扫过季宴景的双眼：“说起来，之前总部似乎有过一个叫‘夏殆’的Omega，有点印象，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夏殆？”季宴景的眉头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如同检索一个并不常用的数据库条目。
随即，他摇了摇头，眼神恢复清明，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疑惑，“回禀家主，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数据库记录显示，大约数月前，总部核心区域曾有一名身份不明的Omega因能力失控引发小规模骚乱，后经确认已‘意外身故’，您指的是这个事件吗？我不记得与此人有过直接交集。”
他的反应天衣无缝，符合“忘川VII型”预期的效果——残留模糊的事件印象，但抹去了关键的人物关联和情感链接，他甚至主动提供了事件“合理”的结局。
祁平阁静静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仿佛要穿透那层被药物加固的心理防线，直视其下的真实。
几秒后，他才缓缓道：“嗯，大概是记混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罢了。”
他端起手边早已冰凉的茶水，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而缓慢。就在季宴景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祁平阁却放下茶杯，用一种谈论今日天气般的寻常口吻，抛出了一个足以让知情人心脏骤停的指令：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个名字，有件小事你去处理一下。”祁平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季宴景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路怜逸教授似乎在私下进行一项未经报备的生物样本保存项目，涉及那个已‘意外身故’的Omega，夏殆，样本目前存放在γ-7附属储备库。”
季宴景的瞳孔在听到“路怜逸”和“夏殆”名字再次被关联时，控制不住地微微收缩了一下，尽管他的面部表情依旧维持着绝对的冷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被药物强行压抑的本能的警惕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他的神经末梢。
祁平阁仿佛没有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变化，继续下达指令，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路教授的行为，某种程度上，算是违背了当初的‘处理’指令，按照常规，这种隐瞒和私藏行为，理应视为对权威的挑战，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季宴景眼中寒光一闪，基于被重塑的忠诚逻辑，他立刻做出了判断：“家主，是否需要我秘密处理掉这个‘样本’？路教授此举确实构成背叛，理应严惩，以儆效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这是对“不稳定因素”和“背叛者”的标准反应模式。
然而，祁平阁却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深沉的算计。
“不，处理掉太浪费了，也过于直接。”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能让路怜逸不惜违背‘最优解’也要保下来的‘样本’，必然有其特殊之处，或许，它还能有别的用途。”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季宴景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试探交织的复杂意味：
“宴景，你去一趟γ-7库，亲眼确认一下那个‘样本’的状态，看看路怜逸到底藏了一个怎样的‘惊喜’，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时砚修和路怜逸本人，我需要你客观的评估。”
这个指令看似合理，却暗藏机锋。让一个被抹去相关记忆的人，去面对可能唤醒深层记忆的刺激源，本身就是一场冷酷的测试。
季宴景虽然心中对这道指令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为何要让他这个“不相关”的人去确认一个已死Omega的样本？
但长久以来对祁平阁命令的绝对服从，以及“静默V型”对非理性疑问的压制，让他立刻压下这丝异样，沉声应道：
“是，家主，我立刻去办。”
他行礼，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办公室，没有丝毫犹豫。
合金门在季宴景身后合拢。
办公室内重归寂静，祁平阁缓缓靠向椅背，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窗外冰冷的星辰，里面是高速运转的、无人能窥探的思绪。
他指尖轻划，调出γ-7储备库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中，那个低温维生舱静静地伫立着。
一场他亲手安排的、针对忠诚、记忆与人性的无声测试，即将开始，而他，是唯一的观众，也是最终的裁判。
——
γ-7附属储备库。
季宴景凭借祁平阁授予的临时高级权限，无声无息地进入了这个冰冷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的低温保存剂和营养液的气味让他微微蹙眉。他的目光迅速锁定了房间中央那个散发着幽蓝寒雾的维生舱。
他一步步走近，步伐稳定，心跳频率在“静默V型”的调节下保持平稳。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高级幕僚，检查各种生物样本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此刻他尽量将任务视为一次普通的巡查。
然而，当他真正走到维生舱边，看清舱内那张苍白、脆弱、却依稀残留着几分熟悉轮廓的脸时，季宴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少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五官精致得如同易碎的人偶，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透明感。
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被药物层层包裹的心脏，速度快得甚至来不及被逻辑分析。
这是谁？
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数据库记录显示“意外身故”，为何路教授要私下保存他的“样本”？
家主为何特意让他来看？
一系列疑问如同气泡般不受控制地冒出，又迅速被“静默V型”的强大药效强行压下。
理性告诉他，这只是一个需要确认状态的生物样本，仅此而已。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观察上，记录生命体征数据（微弱但存在），评估维生系统运行状态（稳定）。
他试图用纯粹的职业眼光审视舱内的少年，忽略心底那丝诡异的不适。
可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少年纤细的脖颈上，那里似乎残留着某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像是曾经佩戴过什么，又或者……
突然，一段破碎的、模糊的画面猛地撞进他的脑海——纷飞的冰雪，刺骨的寒冷，还有一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看不清面容的弱小身影……画面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只留下一种窒息般的保护欲和心悸。
季宴景猛地后退半步，呼吸出现了一刹那的紊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冷硬。
“异常神经信号干扰，”他低声对自己说，将刚才的异样归咎于近期高负荷任务带来的短暂疲劳，“样本状态确认，维生系统运行正常。”
他不敢再看舱内的少年，迅速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莫名压抑和不安的储备库。
他需要立刻向家主汇报，然后尽快投入下一个任务，用忙碌彻底驱散这不该存在的、毫无逻辑的情绪波动。
而在储备库的合金门关上后，幽蓝的冷光下，维生舱内，一直沉睡的夏殆，那极其微弱的生命体征监测曲线上，代表脑波活动的波段，极其轻微地、异常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意识深处，也被某种熟悉的、却又被遗忘的气息，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
祁平阁办公室。
季宴景站在办公桌前，神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和高效，只是脸色比来时略显苍白一丝。
“家主，γ-7储备库内的‘样本’已确认。目标处于深度低温维生状态，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但稳定，维生系统运行正常。未发现任何异常或潜在威胁。”他的汇报简洁、客观，完全符合一个忠诚下属的身份。
祁平阁静静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捕捉着季宴景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包括那不易察觉的苍白和汇报时语速那零点几秒的微妙加快。
“哦？”祁平阁淡淡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看到那个‘样本’，你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季宴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立刻回答：“没有特殊感受，只是一个需要确认状态的生物样本，若非家主指示，此类低优先级样本不应占用额外关注资源。”
祁平阁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测试结果——“忘川VII型”和“静默V型”的效果依然稳固，季宴景的表层反应符合预期。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同样没有错过那潜藏的、连当事人自身都未必察觉的细微波动。
“很好。”祁平阁终止了这个话题，仿佛它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冥嚎’残骸的分析报告我会详细查阅，你可以去准备下一个任务简报了。”
“是。”季宴景如蒙大赦，恭敬行礼，转身离开。步伐依旧沉稳，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背影比来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祁平阁一人。
他调出γ-7储备库的监控回放，看着季宴景在维生舱前那短暂的僵硬和几乎是逃离的背影，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深邃。
路怜逸的秘密，时砚修的知情，季宴景被激发的潜在反应……这几个变量被同时摆上了他内心的棋局。
他拿起通讯器，接通了一个绝对加密的频道。
“枢机。”
“在，家主。”
“调整对γ-7储备库的监控等级，升至‘潜龙’级别。所有进出记录、生命体征数据、乃至能量波动，实时同步至我的私人终端，非我直接授权，任何访问尝试，包括路怜逸和时砚修的最高权限，都需触发隐性警报并记录。”
“指令已确认并执行，监控等级已提升至‘潜龙’。”
祁平阁切断通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浩瀚星海。
夏殆这个“已死”之人，如同一颗被重新悄然置入棋盘的暗子。
而执棋者，此刻正冷静地评估着这颗暗子，在未来可能掀起的、无法预测的波澜中，所能带来的价值与风险。
棋局，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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