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

地下河的水声在黑暗中回荡，像是远古巨兽的低吼。气垫船驶过一个个岔路口，张起灵始终没有减速。虞美人紧抓着船舷，冰凉的河水不时溅到脸上。

"他们怎么找到密所的？"她抹去脸上的水珠问道。

黑瞎子——吴邪检查着那把奇特短刀："解雨臣体内有追踪芯片。张家人应该处理掉了。"

"不够彻底。"张起灵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有内鬼。"

船身猛地一震，拐入一条更窄的支流。岩壁几乎擦着虞美人的肩膀掠过，上面刻满了与九星之眼相似的图腾。她伸手想触碰，却被吴邪拦住。

"别碰，上面涂了药。"他的异色双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会诱发印记共鸣。"

虞美人缩回手，胸口图腾却已经开始隐隐发热。她想起祖父信中提到的"裁决者"，以及那些突然涌现的陌生记忆。七岁前的许多片段依然模糊，但那个雷雨夜的细节越来越清晰——祖父颤抖的手，青铜香炉里的奇异香料，还有站在角落的白衣少年...

"到了。"张起灵关掉引擎，让船漂向一处天然平台。

岩壁上有一扇几乎与石面融为一体的青铜门，只有近距离才能发现。门上的纹饰比虞美人见过的任何青铜器都要古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九星之眼图案，但眼睛部分是凹陷的。

张起灵从怀中取出一块青色玉牌，按在凹陷处。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幽深的通道。

"只能送到这里。"他转向吴邪，"三天后月牙泉见。"

吴邪点头，轻车熟路地跳上平台。虞美人跟上，回头想道谢，却发现张起灵和气垫船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他一直是这样的吗？"虞美人小声问。

"比这更过分的时候都有。"吴邪嘴角微扬，递给她一支手电筒，"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

通道内空气干燥，墙壁上覆盖着一层特殊的涂料，散发着极淡的草药香。虞美人注意到吴邪行走时步伐异常轻盈，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这些壁画..."她用手电照亮墙上的彩绘，"讲述的是什么？"

吴邪停下脚步。壁画上，一位头戴羽冠的女神正向跪着的男子递出一株发光的植物。更远处，无数人跪拜在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前。

"西王母赐予周穆王长生药的故事。"他轻声说，"但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

虞美人凑近细看，突然倒吸一口气——周穆王的脸，竟与吴邪有七分相似！

"这不可能..."

"只是艺术夸张。"吴邪迅速拉她离开壁画，"前面有休息室。"

休息室比想象中舒适，有简易床铺、净水设备甚至一个小型医药箱。吴邪检查了虞美人的伤口，重新涂上张起灵给的药膏。

"睡一会儿。"他递给她一瓶水，"天亮后还有很长一段路。"

虞美人确实精疲力尽了。她躺在床铺上，看着吴邪坐在门口警戒的背影。墨镜已经摘下，那双异色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是两盏永不熄灭的灯。

"吴邪..."她轻声唤道。

他转过头，月光从通风口洒进来，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嗯？"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裁决者'，那意味着什么？"

吴邪沉默片刻，走到她床边坐下："意味着你有权决定青铜门的命运——开启它，让长生术流入人间；或者永久封印它，终结我们这些'怪物'的存在。"

虞美人伸手触碰他的脸颊，触感冰凉而真实："你不是怪物。"

吴邪握住她的手腕，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你不知道我活过的这近百年...看着同龄人老去死去，自己却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的生理状态。每一次基因崩溃都像是把全身骨头打碎重组..."他的声音低哑，"这不是恩赐，是诅咒。"

虞美人想说些什么，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吴邪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眉心，像是一个无声的祝福。

不知过了多久，尖锐的警报声将她惊醒。吴邪已经全副武装，正往背包里塞补给。

"他们找到入口了。"他简短地说，"我们得从地面走。"

虞美人迅速整理好装备。吴邪带她穿过一条隐蔽的竖井，用绳索攀上地面。当刺眼的阳光照下来时，虞美人眯起眼——他们正站在一片广袤的戈壁滩上，远处是连绵的沙丘。

"敦煌在哪个方向？"她环顾四周，景色几乎一模一样。

"东北方，但我们现在不能直接去。"吴邪戴上墨镜，指向西北，"先甩掉追兵，再绕道月牙泉。"

他们徒步穿越戈壁。正午的太阳毒辣异常，虞美人很快就汗如雨下。吴邪却似乎不受高温影响，只是时不时放慢脚步等她。

"你不热吗？"虞美人喘着气问。

"体温调节比常人慢。"吴邪递给她最后半瓶水，"省着点喝，下个水源还很远。"

日落时分，他们找到一处岩壁裂缝休息。虞美人脚底已经磨出水泡，喉咙干得像着了火。吴邪用匕首处理她的水泡，手法娴熟得令人心疼。

"经常做这个？"她试图缓解气氛。

"战争年代学了不少野外生存技巧。"吴邪头也不抬，"37年南京，我当过三个月战地医生。"

虞美人怔住了。1937年的南京...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她想问更多，但吴邪的表情告诉她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虞美人裹紧外套仍止不住发抖。吴邪犹豫片刻，最终张开手臂："体温低也有好处。"

虞美人靠进他怀里。吴邪的体温确实比常人低，但在寒夜中依然温暖。她听着他缓慢有力的心跳，突然意识到这颗心脏已经跳动了近一个世纪...

"有人！"吴邪突然绷紧身体。

远处传来引擎声，几束探照灯扫过戈壁。吴邪立刻扑灭小火堆，拉着虞美人躲进岩缝深处。

"他们怎么追踪的？"虞美人低声问。

吴邪检查两人的装备，最后拿起虞美人的水壶嗅了嗅："定位剂。张家的药膏里不该有..."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内鬼是张家人。"

追兵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犬吠声。吴邪迅速做出决定："分开走。你往东，我引开他们。"

"不！"虞美人抓住他的手臂，"一起走！"

吴邪摇头："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我被抓住，解雨臣不敢杀我——他需要守门人的血来稳定自己的变异。"他塞给虞美人一张地图，"到月牙泉等张起灵。三天后我没来，就让他带你离开敦煌。"

虞美人还想反对，吴邪突然低头，额头抵着她的："相信我，虞美人。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钥匙'。"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虞美人心脏狂跳，还没来得及回应，吴邪已经冲出岩缝，故意制造声响引开追兵。

她强迫自己朝相反方向奔跑，眼泪模糊了视线。戈壁的夜晚危机四伏，但比起内心的恐惧根本不算什么。她按照地图指引，穿过干涸的河床，爬上陡峭的岩壁，直到精疲力竭地倒在一处沙丘后。

黎明时分，虞美人被高热惊醒。她浑身滚烫，胸口图腾灼痛难忍，显然是过度共鸣的症状。水壶早已空了，嘴唇干裂出血。她挣扎着继续前行，但视线越来越模糊。

中午时分，虞美人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滚烫的沙地上。恍惚中，她看到一个人影从热浪中走来，异色双瞳如沙漠中的绿洲...

"吴邪..."她试图伸手，却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然后是吴邪沙哑的声音："对不起，我来晚了。"

虞美人感到自己被抱起，然后是清凉的液体流入口中。她贪婪地吞咽着，却尝到一丝铁锈味。睁开眼，看到吴邪正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让血流进水壶。

"不..."她想推开他，"你会..."

"死不了。"吴邪脸色苍白如纸，"守门人的血能缓解过度共鸣...张起灵应该告诉过你。"

虞美人摇头，但吴邪已经将混合着他血液的水喂给她。效果立竿见影——高热开始消退，图腾的灼痛减轻了。但吴邪的情况却越来越糟，那些发光纹路蔓延到全身，像是要把他从内部烧毁。

"够了！"虞美人强行推开他的手，"你不能再失血了！"

吴邪虚弱地笑了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该认出你...那双眼睛，和虞教授一模一样。"

日落月升，吴邪的高烧不退。虞美人用湿布为他降温，却无济于事。在绝望中，她想起祖父笔记中提到的一种古老方法——血脉共鸣可以双向进行。

虞美人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吴邪胸口的图腾上。奇迹般地，两处印记同时亮起，形成一道光桥。吴邪的呼吸逐渐平稳，而那些发光纹路也慢慢褪回正常范围。

深夜，吴邪终于醒来。沙漠的星空璀璨得不像话，银河如同一条发光的河流横贯天际。虞美人扶他坐起，两人靠在一处岩壁上，分享着最后一点水。

"为什么救我？"吴邪突然问，"在烽火台，你本可以自己逃走的。"

虞美人望着星空："因为拍卖会那天，你戴着墨镜站在角落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个保护我的白衣少年。"她转头看他，"那是你，对吗？2003年，在我祖父的实验室。"

吴邪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答应过虞教授保护你...即使代价是再次被那些人抓住。"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很多。"吴邪的声音轻得像风，"电击、药物实验、基因重组...最痛苦的是记忆提取。他们想找到青铜门的位置。"

虞美人握住他的手："所以你不是不老，只是...恢复得快？"

"细胞分裂速度是常人的十分之一，端粒几乎不缩短。"吴邪苦笑，"但神经系统会记住每一次疼痛。九十七年来，我身上没有一寸皮肤没受过伤。"

虞美人心脏揪紧。她无法想象近百年的孤独与痛苦，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去，自己却永远年轻...

"不会再发生了。"她突然说，"我会帮你结束这一切。"

吴邪转向她，异色双瞳在星光下熠熠生辉："你知道自己在承诺什么吗？青铜门的秘密牵扯了太多势力，连张家人都不敢保证..."

"我不在乎。"虞美人直视他的眼睛，"我花了二十年寻找祖父失踪的真相，现在终于找到了线索...和你。"她轻触他胸口的图腾，"这些印记不是诅咒，吴邪。它们是纽带。"

沙漠的夜风卷起细沙，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薄薄的帷幕。吴邪缓缓摘下手套，第一次主动用裸露的指尖触碰虞美人的脸颊。他的手掌布满细密的伤痕，触感粗糙却温柔。

"虞教授说得对。"他轻声说，"你确实与众不同。"

虞美人覆上他的手："叫我本名吧。虞美人是伪装，我真正的名字是..."

"虞清。"吴邪突然说，"你祖父总这么叫你。'清水出芙蓉'的清。"

虞美人——虞清瞪大眼睛："你怎么..."

"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吴邪的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七岁那年你穿着红色连衣裙，在实验室走廊摔了一跤，右膝留下月牙形疤痕。你喜欢橘子味棒冰但讨厌橙子，因为觉得它们'背叛了橘子的纯粹'..."

虞清无法呼吸。这些都是她童年最细微的记忆，连档案里都没有记载。

"因为守门人的能力不只有长生。"吴邪轻触她的太阳穴，"我们能读取血脉相连者的记忆...只要你祖父的仪式成功了。"

星光下，两人相对无言。远处传来狼嚎，却无法打破这一刻的魔咒。虞清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陌生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信任与亲近——他们的灵魂早在那场古老仪式中就已经交织。

"三天后到月牙泉。"吴邪最终打破沉默，"张起灵会带我们去找青铜门。"

"然后呢？"

"然后..."吴邪望向星空，"由你决定它的命运。"

沙漠的夜晚漫长而寒冷，但两人依偎在一起，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另一半。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地平线时，虞清在吴邪怀中醒来，发现他正凝视着她，异色双瞳中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早安，裁决者。"他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

虞清回以微笑："早安，守门人。"

在朝阳的金色光芒中，他们再次踏上旅程。这一次，是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