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

刺鼻的消毒水味。这是胡沁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木质的天花板，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身下不是医院常见的铁架床，而是一张铺着兽皮的硬榻。

"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胡沁转头，看到一个穿藏蓝色连帽衫的年轻男子坐在床边。他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和淡色的嘴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手指异常修长，指节处有明显的茧子。

"这是哪里？"胡沁的喉咙干得冒火。

男子递来一碗水，动作轻巧得像猫："张家古楼。"

水是温的，带着淡淡的草药味。胡沁一口气喝光，这才发现碗底刻着一个麒麟图案，与吴三省颈后的纹身一模一样。

"吴三省呢？"她猛地坐起来，随即因眩晕又倒回去。

男子扶住她的肩膀："安全。"

胡沁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帽檐下的眼睛漆黑如墨，看不出情绪，但莫名让人安心。他的脖子上挂着枚青铜钱币，样式古朴。

"你是张起灵？"胡沁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名字。

男子微微点头，起身走到窗前。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休息。晚上有人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胡沁还想追问，张起灵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窗外传来鸟鸣和流水声。胡沁挣扎着爬起来，蹒跚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古色古香的吊脚楼群依山而建，远处瀑布如银练垂挂，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更古老的建筑轮廓。

"这是...哪儿？"她喃喃自语。

"巴乃，张家古楼。"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胡沁猛地转身，心脏几乎停跳——吴三省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但确确实实是活着的！

"你..."胡沁的声音哽住了。

吴三省缓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力。他在离胡沁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眼神复杂："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胡沁的眼泪决堤而出。她扑上去捶打他的胸膛："混蛋！你知道我多担心吗？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相？"

吴三省任由她发泄，直到她力气耗尽，才用没受伤的左臂轻轻环住她："都告诉你。全部。"

他们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吴三省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封面上是胡沁熟悉的字迹——她父亲的笔迹。

"这是..."

"胡老师当年在西沙考古队的记录。"吴三省翻开第一页，"1983年，你父亲组织了一支考古队前往西沙，表面上是研究海底墓葬，实则是为了寻找并摧毁一件上古遗物——青铜神树。"

胡沁接过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符号和草图，有些页面还沾着发黑的血迹。

"青铜树是什么？"

"一种能影响人意识的装置。"吴三省的声音低沉，"传说西周时期，有个叫'厍'的国家掌握了这种技术，能用青铜树控制人的思想和记忆。后来周王室派人灭了厍国，青铜树被沉入海底。你父亲在研究中发现了线索，认为它被藏在西沙的一座海底墓里。"

胡沁快速翻阅笔记，突然停在一页上——那里贴着一张照片，是年轻的父亲与几个人的合影。照片边缘被火烧过，但还能辨认出其中一个人影酷似吴三省。

"这是..."

"我父亲，吴老狗。"吴三省指着照片中那个眉眼与他相似的中年男子，"老九门吴家一直守护着这个秘密，直到你父亲从学术角度也发现了蛛丝马迹。两支队伍决定合作，才有了那次考古行动。"

胡沁的心跳加速："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考古队会失踪？"

吴三省的眼神暗了下来："我们找到了海底墓，也找到了青铜树。但队伍里混入了'它'的人。"

"'它'？"

"一个古老组织，专门寻找并控制这类遗物。"吴三省的手指轻轻抚过笔记上一处涂黑的部分，"在争夺中，青铜树被激活了...大部分队员的记忆被清洗，只有少数几个人逃了出来。你父亲，我，解连环，还有陈文锦。"

胡沁倒吸一口冷气："所以陈文锦真的背叛了你们？"

"不。"吴三省摇头，"她的记忆被干扰了。裘德考利用这点控制了她。解连环一直在想办法救她。"

"那你们为什么要互换身份？"

吴三省苦笑："'它'组织太强大，我们必须分头行动。解连环以'吴三省'的身份留在明处吸引注意力，我则潜入'它'内部收集情报。直到裘德考出现，打乱了所有计划。"

胡沁突然想起什么，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把青铜钥匙："这个呢？有什么用？"

吴三省接过钥匙："张家古楼地下室的钥匙。那里藏着能对抗青铜树的装置——另一件厍国遗物，青铜鼎。"

"张起灵...是守护者？"

"嗯。"吴三省点头，"张家世代守护这个秘密。当年西沙行动，张起灵也参与了，是他救出了我和你父亲。"

胡沁的思绪一片混乱。所有线索终于开始连接——父亲的笔记、青铜镜上的符号、裘德考的执着...还有吴三省一次次的"欺骗"。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轻声问。

吴三省的眼神柔软下来："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我本想等一切结束再..."他顿了顿，"那天在码头，我是去告别的。我以为自己能彻底解决这件事，然后回来告诉你真相。"

"结果我追去了西沙。"

"结果你追去了西沙。"吴三省无奈地笑了，"你总是能打乱我的计划，胡沁。"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突然轻松了些。胡沁伸手轻触他肩上的绷带："还疼吗？"

"你在我身边就不疼。"吴三省说完自己先愣住了，耳根微微发红。

胡沁忍不住笑了："盗墓贼也会说情话？"

"只对你。"吴三省握住她的手，"胡沁，我..."

门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解连环拄着拐杖走进来，腹部缠着绷带，但精神不错："哟，打扰你们了？"

胡沁连忙抽回手，脸热得像火烧。解连环坏笑着在桌边坐下："三省，东西准备好了。"

吴三省点点头，从床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是几件古旧器物：一面铜镜、一块玉璧，还有几枚铜钱。

"裘德考已经拿到了青铜镜和钥匙，"解连环解释道，"但他还缺最后一样东西——你的血。"

胡沁瞪大眼睛："什么？"

"厍国祭祀需要特定血脉的血液激活装置。"吴三省指着青铜镜背面的凹槽，"你父亲的血脉。胡家是厍国后裔。"

这个信息如同一道闪电击中胡沁。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卷入这一切，为什么裘德考对她如此执着...

"所以裘德考抓我是为了..."

"用你的血激活青铜树。"吴三省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必须阻止他。一旦青铜树完全激活，后果不堪设想。"

解连环摊开一张地图："根据情报，裘德考三天后会带人进入西沙海底墓。我们必须在他们激活装置前摧毁青铜树。"

胡沁仔细查看地图，突然发现一个细节："等等，这个墓室结构...像是个倒置的青铜鼎！"

吴三省和解连环对视一眼："什么意思？"

"我是说，整个海底墓可能就是放大版的青铜鼎！"胡沁激动地翻出父亲的笔记，"看这里，父亲写道'树鼎相克，阴阳互制'。如果青铜树在墓中央，那么墓室本身的结构可能就是克制它的装置！"

解连环猛地拍桌："所以当年厍国人把青铜树封在鼎形墓室里，就是为了压制它的力量！"

"我们需要找到启动方法。"吴三省沉思道，"胡老师笔记里有没有线索？"

胡沁快速翻阅笔记，突然停在一页上："这里！'三钥启鼎，日影为引'。三把钥匙...青铜镜、青铜钥匙，还有..."

"张家古楼的青铜鼎。"张起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青铜鼎，"滴血认主。"

胡沁接过小鼎，发现底部刻着与青铜镜上一模一样的符号。她犹豫了一下，用针扎破手指，一滴血落在鼎中。

血滴接触青铜的瞬间，鼎身突然泛起诡异的红光！胡沁感到一阵眩晕，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古老的祭祀、海底的墓穴、青铜树的光芒...最后是一个清晰的场景：西沙海底墓的穹顶上，三道光线交汇于一点。

"我看到了！"胡沁喘着气，"墓室顶部有三个孔洞，需要在特定时间让阳光透过，同时插入三把钥匙！"

"日食。"张起灵突然说，"三日后午时。"

吴三省迅速计算："日食正好是裘德考计划下墓的时间！他早就计算好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胡沁问。

吴三省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那个胡沁熟悉的、带着几分危险气息的笑容："给他一个惊喜。"

解连环补充道："计划是这样：我和张起灵带队从东侧入口潜入，吸引裘德考的人注意。三省和胡沁从西侧水道进入，直奔主墓室。"

"太危险了。"胡沁反对，"吴三省还有伤在身！"

"没时间了。"吴三省握住她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胡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那我也去。"

"不行！"

"必须去！"胡沁寸步不让，"只有我知道钥匙的使用方法。而且..."她举起手腕，"我的血可能是最后的关键。"

吴三省想反驳，解连环却插话："她说得对，三省。我们需要她。"

沉默良久，吴三省终于妥协："跟紧我，不许冒险。"

胡沁点头，却在心里做了另一个决定。这次，换她来保护吴三省。

张起灵默默放下一个小布袋："药。止血。"

吴三省道谢接过，从里面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吞下。胡沁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吃力，显然伤势比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

"休息吧。"解连环拄着拐杖站起来，"明天开始准备，后天出发。"

众人离开后，胡沁帮吴三省换药。伤口狰狞可怖，子弹贯穿造成的窟窿周围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红色。

"感染了？"她轻声问。

吴三省摇头："没事，张家的药很管用。"

胡沁小心地涂上药膏，重新包扎好："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吴三省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临终前要我发誓，保护胡老师和他的家人。不只是因为任务...还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愧疚。"吴三省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当年西沙事件，是我判断失误导致了惨剧。你父亲本可以逃得更远，却为了救我..."

胡沁的手顿住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吴三省对她如此执着，为什么一次次冒险救她——不仅是出于感情，还有沉重的负罪感。

"吴三省。"她捧起他的脸，"看着我。我父亲的死不是你的错。他选择救你，是因为你值得。"

吴三省的眼神动摇了一瞬，随即变得坚定："不管怎样，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发誓。"

胡沁轻轻靠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肩膀上："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夕阳将张家古楼的飞檐染成金色。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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