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灿

雨水敲打着木屋的屋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不停叩门。

苏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和越下越大的雨。三天了，自从从汪家基地回来，她几乎没有合过眼。每当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酷似汪灿的克隆体痛苦挣扎的样子，听到汪岑说"三个月"时冰冷的语气。

床上的汪灿翻了个身，发出轻微的呻吟。他的状况比前几天好了些，但皮肤下的银色纹路仍在，尤其在情绪激动或疲惫时更加明显。苏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汪灿突然睁开眼睛，银灰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发亮。他抓住苏婉的手腕："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去...哪里？"苏婉试图抽回手，但汪灿握得很紧。

"别装傻。"他声音低沉，"月圆之夜，汪家基地。你打算瞒着我自己去，是不是？"

苏婉的呼吸一滞。她确实计划明晚独自前往，甚至已经画好了路线图，藏在枕头下面。但汪灿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

"你说谎时会不自觉地摸铜钱。"汪灿松开她的手，坐起身，"就像现在这样。"

苏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紧紧攥着胸前的铜钱。她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他说能治好你。"

"汪岑从不说真话。"汪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青铜门需要活祭品才能开启。那就是你。"

"但如果有一线希望..."

"没有希望！"汪灿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克制住自己，"苏婉，我见过青铜门吞噬的人...那比死亡痛苦千百倍。"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雷光闪烁，照亮了汪灿痛苦的表情。苏婉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雷声淹没。

汪灿沉默了很长时间。又一道闪电划过，苏婉看到他眼中闪烁的银光更加明显了。

"你知道我多大了吗？"他突然问。

苏婉一愣："你说过...二十七岁？"

"生理年龄是二十七。"汪灿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实际上，我出生在1962年。"

"什么？"苏婉瞪大眼睛，"这不可能..."

"长生实验的副产品——缓慢衰老。"汪灿苦笑一声，"我父亲是第一代042号监察者，死于1975年的青铜门实验。我被选中继承编号，接受改造时只有十三岁。"

苏婉的脑中一片混乱。如果汪灿说的是真的，那他实际年龄已经...五十多岁？但外表完全是个年轻人！

"青铜门的力量扭曲了时间。"汪灿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越接近它，时间流逝越慢。代价是..."他拉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里的皮肤已经完全银化，像一层金属，"身体逐渐异化，最终变成非人之物。"

苏婉颤抖着伸手触碰那块银色皮肤，触感冰凉坚硬，完全不似人类肌肤。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疼吗？"

"习惯了。"汪灿拉好衣领，"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必须阻止你接近青铜门了吗？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苏婉擦去眼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如果你出生在1962年...那你认识我父母时..."

"三十多岁，外表像个少年。"汪灿点头，"汪家派我监视你父母的研究。他们...很善良，明知我的身份还是对我很好。"他的声音罕见地柔软下来，"你母亲做的红烧肉很好吃。"

这个细节击碎了苏婉最后的防线。她扑进汪灿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汪灿僵硬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动作生涩却温柔。

"我答应你，不去汪家基地。"苏婉闷声说，"但你要答应我，我们一起找到真正的解药。"

汪灿没有立即回应。苏婉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表情异常复杂。

"怎么了？"

"没什么。"汪灿松开她，"吴三省回来了。"

果然，几秒钟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吴三省浑身湿透地冲进来，脸色凝重："计划有变。汪家提前行动了。"

"什么意思？"苏婉和汪灿同时站起来。

"张明远。"吴三省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他把我们的位置出卖给了汪家。半小时前有无人机飞过这片区域，最迟明早他们就会找到这里。"

汪灿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装备："我们得立刻转移。"

"去哪？"苏婉帮忙收拾医疗用品。

"南边有座废弃的林场，先躲几天。"吴三省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防水袋，"里面有地图、现金和新身份证。小三在五公里外的岔路口等你们。"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苏婉惊讶地问。

"我得引开追兵。"吴三省递给汪灿一把车钥匙，"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汪灿接过钥匙，与吴三省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像是在无声地传递什么信息。苏婉刚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走！现在！"吴三省推着他们向后门去，"穿过树林，车就藏在溪边。"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苏婉紧跟着汪灿，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树枝划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但她顾不上这些。身后远处，几声枪响划破雨夜，接着是更多的引擎声。

"吴三省他..."苏婉气喘吁吁地问。

"别想，只管跑。"汪灿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他的步伐明显不稳，伤势还未痊愈。

他们在暴雨中奔跑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找到藏在灌木丛中的越野车。汪灿迅速发动引擎，车子冲进雨幕，将追兵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苏婉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林间有几点移动的光亮，像是手电筒。突然，其中一点光变成了冲天火光，接着是一声爆炸的闷响。

"吴三省..."她捂住嘴。

汪灿的指节因紧握方向盘而发白："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苏婉拿出防水袋里的地图，借着仪表盘的微光研究路线。

"往南二十公里有个小镇，我们可以——"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胸口蔓延开来，苏婉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汪灿紧张地瞥了她一眼。

"没事，呛到了。"苏婉迅速擦掉嘴角的血丝，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增加他的负担。但那种疼痛很熟悉——就像小时候得肺炎时的感觉，只是更加尖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生长。

汪灿似乎没有察觉异常，专注地驾驶着车辆避开路上的坑洼。雨刷器拼命工作，仍跟不上暴雨的节奏。视线所及只有前方几米的路面，其余全是模糊的水幕。

"前面有间废弃的护林员小屋，"汪灿突然说，"我们得等雨小些再走。"

苏婉点点头，胸口仍在隐隐作痛。她偷偷摸了下脉搏，比平时快了许多，而且不规则。

小屋比想象中完好，虽然简陋但至少不漏雨。汪灿从车里拿了毯子和应急灯，两人湿淋淋地站在昏暗的室内，像两只落汤鸡。

"你需要换掉湿衣服。"汪灿递给她一条毯子，然后转身面对墙壁，"我不会看。"

苏婉忍不住笑了："在这种时候还讲究这个？"但她还是接过毯子，迅速换下湿透的外衣。当她脱下衬衫时，发现胸口的胎记颜色变得更深了，几乎呈暗红色，摸上去微微发烫。

"好了。"她裹紧毯子，打了个寒颤。

汪灿这才转身，自己也换了干衣服。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你应该休息。"苏婉铺好毯子，"我来守夜。"

"不，你睡。"汪灿检查着手枪的弹匣，"我习惯了少睡。"

苏婉刚想反驳，又是一阵咳嗽袭来。这次更加剧烈，她不得不蹲下身，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汪灿立刻跪在她身边，手掌贴在她后背。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充满担忧。

"没...没事。"苏婉勉强止住咳嗽，"可能是感冒了。"

汪灿明显不信，但也没有追问。他帮苏婉躺下，然后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有点发烧。"

"小问题。"苏婉试图微笑，但胸口疼痛让她表情扭曲。

汪灿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说："我见过你小时候。"

"什么？"

"1995年，你三岁。"汪灿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你父母带你来汪家总部参加年会。你穿着红色的小裙子，在走廊里追一只蝴蝶，撞到了我。"

苏婉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但那个画面莫名让她鼻子发酸："那时候你..."

"外表像个少年，实际已经三十多岁了。"汪灿苦笑，"你父亲介绍我是'汪叔叔'，你却坚持叫我'哥哥'。"

雨声渐小，但雷声仍不时滚过天际。苏婉不知是发烧还是怎么，突然有种不真实感——这一切太荒谬了。长生实验、青铜门、五十多岁却年轻如二十七八的汪灿...还有她胸口的胎记，父母隐藏的秘密...

"汪灿，"她轻声问，"如果...如果我真的是开启青铜门的'钥匙'，那意味着什么？"

汪灿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我不确定。汪家的记载很模糊，只说'门之载体'出现时，长生之谜将揭晓。"

"载体..."

"睡吧。"汪灿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明天还要赶路。"

苏婉想保持清醒，但疲惫和发烧最终战胜了她。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汪灿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她胸口的胎记，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扇巨大的青铜门矗立在黑暗中，门上刻满了眼睛般的图案。门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色裙子，手里拿着一枚铜钱。当女孩转身时，苏婉惊恐地发现——那是三岁时的自己。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落进来。汪灿仍坐在她身边，但头一点一点的，显然也在打瞌睡。苏婉轻轻起身，想给他盖上毯子，却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

轻微的，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汪灿立刻惊醒，手迅速按在枪上。两人屏息静气，听着外面的动静。又是一声——这次更近了。

汪灿示意苏婉躲到角落，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苏婉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手指紧紧攥着铜钱。

门被猛地踹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汪灿瞬间出手，将来人按倒在地，枪口抵住对方太阳穴——

"是我！小三！"来人急忙喊道。

汪灿松开手，但枪仍指着对方："证明。"

小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是那枚青铜纽扣，汪灿给赵无延的信物。

"吴老板让我来送信。"小三喘着气说，"汪家派出了'猎犬'，你们得立刻转移。"

"'猎犬'？"苏婉疑惑地问。

汪灿的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他们激活了初代实验体？"

小三沉重地点头："三个，都带着你的气味样本。最迟两小时就会找到这里。"

汪灿迅速收拾东西："新地点？"

"地图在这里。"小三递过一张纸条，"吴老板说，记住'银月当空，门开一线'。"

汪灿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但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苏婉想问这句话的含义，但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他们跟着小三悄悄离开小屋。月光下，树林显得格外阴森，每一道影子都像是潜伏的敌人。小三带他们来到一条隐蔽的小路，那里停着一辆没有开灯的摩托车。

"我只能送一个人。"小三为难地说，"车程太重了。"

"带苏婉走。"汪灿立刻决定，"我引开他们。"

"不！"苏婉抓住他的手臂，"我们说好不分开的！"

汪灿转向她，月光下他的眼睛几乎是全银色的："听着，'猎犬'是冲我来的。只要我现身，他们不会追你。"

"但你会..."

"我死不了，记得吗？"汪灿苦笑一下，突然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相信我，我会找到你。"

这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苏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和金属气味，能看到他银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她想说很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汪灿突然吻了她的额头，那么轻那么快，几乎像是错觉："走吧。"

小三已经发动了摩托车。苏婉被半推半抱地送上后座，眼泪模糊了视线。汪灿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冲进树林，速度快得不像人类。

摩托车在颠簸的小路上飞驰，冷风刮得苏婉脸颊生疼。她紧紧抱住小三的腰，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的树林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追兵的迹象。

汪灿在哪里？"猎犬"又是什么？他们真的会再见面吗？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但最清晰的却是那个轻如蝶翼的额吻，和那句"我会找到你"。

不知骑了多久，小三突然刹车："前面有检查站，我们得步行绕过去。"

苏婉麻木地跟着他下车，胸口疼痛再次袭来。这次更加剧烈，她弯下腰，咳出一口鲜血，溅在月光下的草地上，银光闪闪。

小三惊恐地看着她："你...你的血..."

苏婉也呆住了——那血不是红色的，而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红混合体，就像...就像汪灿的血液。

"青铜门毒素..."小三脸色惨白，"你什么时候感染的？"

苏婉想起父母的研究，想起胸口的胎记，想起越来越频繁的疼痛...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也许她不是被感染，而是从出生就带着这个"诅咒"。

父母留给她的，不仅是铜钱和秘密，还有青铜门的印记本身。

"快走。"她擦掉嘴角的银血，"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小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领着她向密林深处走去。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他们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一条银色的路，通向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