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茶馆的木桌上,青铜碎片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绿色。沈悦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些细小的符号,指尖微微发抖。三天前从云南回来后,她几乎没合过眼,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研究这些神秘文字上。
"这个符号,还有这个..."她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勾勒出几个特定形状,"它们组合起来的意思是'血脉'或'血缘'。"
坐在对面的刘丧放下茶杯,右耳的装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遮住了下颌的疤痕,看起来几乎像个普通学者——如果忽略他眼中那种鹰隼般的锐利。
"还有更奇怪的。"沈悦翻到笔记本前一页,"这些符号组合起来像是在描述某种...仪式。需要两个人的血,一个来自'青铜守卫',一个来自'树之眼'。"
刘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你确定?"
"至少有七成把握。"沈悦咬着笔帽,"可惜碎片太小,上下文缺失太多。如果能找到更大的部分..."
"云南。"刘丧突然说,"主墓室我们还没进去。"
沈悦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睛在明亮处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棕色,像陈年的威士忌。
"你打算回去?"她压低声音,"但你的背伤还没好,而且那些汪家的人..."
"下周。"刘丧打断她,"我需要准备些装备。"他顿了顿,声音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你...可以不来。"
沈悦差点笑出声:"把我排除在外?晚了。"她合上笔记本,"没有我,你连那些符号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刘丧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拿起她放在桌边的水杯,一饮而尽。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又如此亲密,沈悦一时语塞,只能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下周一动身。"他放下杯子,嘴角沾了一滴茶水,"带上你的古蜀语词典。"
茶馆外,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上。沈悦看着刘丧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总是这样,从不告别,仿佛随时准备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七天后,云南怒江峡谷。
沈悦的登山靴陷进泥泞的山路,每走一步都需要用力拔出。前方的刘丧却如履平地,黑色冲锋衣在林间忽隐忽现。他们已经徒步六个小时,海拔越来越高,空气稀薄得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休息...一下..."她气喘吁吁地靠着一棵云杉滑坐在地。
刘丧转身走回来,从背包里取出水壶递给她:"喝慢点。"
沈悦小口啜饮,发现水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和草药香。她抬头想道谢,却发现刘丧正盯着她身后的树皮,眉头紧锁。
"怎么了?"
刘丧没有回答,伸手抚过树干上的刻痕——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用匕首匆忙刻下的。
"这是..."
"警告。"刘丧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我们接近了。"
沈悦凑近观察,突然倒吸一口气:"这是古蜀文字中的'死'字!"她环顾四周,发现附近几棵树上都有类似的刻痕,"有人在这里标记了危险区域。"
刘丧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耳后的装置:"继续走,但保持警惕。"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沉默不语。沈悦注意到刘丧的步伐变得谨慎,每走几步就会停下,像是在聆听什么。他的右耳装置今天看起来更复杂了,多了几个微型指示灯,时不时闪烁一下。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个隐藏在群山中的小村落。木结构的吊脚楼零散地分布在山坡上,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燃烧的香气。
"今晚住这里。"刘丧说,"明天一早进山。"
村里的老人对陌生人投来警惕的目光,孩子们则躲在门后好奇地张望。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从最大的吊脚楼走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
"远客喝汤。"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山里湿气重。"
沈悦道谢接过,汤里飘着不知名的野菜和菌类,香气扑鼻。她刚要喝,刘丧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等等。"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银针,浸入汤中,片刻后取出检查。
老妇人咯咯笑起来:"小心好,但阿婆的汤干净。"她突然凑近刘丧,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左耳的三个耳钉,"你...戴铜铃吗?"
刘丧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什么?"
"三十年前,有个戴铜铃的男孩来过。"老妇人神秘地压低声音,"后来...死了好多人。"她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神山发怒了。"
沈悦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刘丧的表情却变得异常专注:"那个男孩...长什么样?"
老妇人摇摇头,突然变得警惕:"天黑了,别说这些。"她指了指村尾的一间小屋,"你们住那里。晚上别出门。"
小屋里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火塘,但至少干燥温暖。沈悦摊开睡袋,偷偷观察正在检查门窗的刘丧。自从进入村子,他就显得异常紧张,右耳的装置时不时发出轻微的蜂鸣声。
"你觉得她的话...是真的吗?"沈悦小声问。
刘丧没有立即回答。他取出一块奇怪的金属片贴在门上,又撒了些粉末在窗台。"睡吧,我守夜。"
"轮流吧。"沈悦坚持道,"你背伤还没好透。"
刘丧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这个突兀的问题像一把刀刺进沈悦胸口。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车祸。我六岁那年。他们去云南考察,车子坠崖...连遗体都没找到。"她苦笑一下,"是不是很讽刺?我们现在就在云南。"
火塘的光在刘丧脸上跳动,那道疤痕时隐时现。"我五岁前的记忆都是碎片。"他罕见地主动开口,"养父说在四川一个古墓里发现的我,当时发着高烧,耳朵流脓,身边只有一串青铜铃铛。"
沈悦屏住呼吸,不敢打断。刘丧几乎从不谈论自己。
"他给我取名'丧',因为发现我的那天正好是丧日。"刘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的考古队死了七个人,只有养父和一个姓张的活下来。"
火堆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沈悦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覆在刘丧的手背上。他没有躲开。
"那个老妇人说的戴铜铃的男孩...会不会是你?"
刘丧摇头:"时间对不上。除非..."他的右耳装置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脸色骤变,"有人来了。"
沈悦还没反应过来,刘丧已经扑灭火焰,将她拉到墙角阴影处。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沈悦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自己如雷的心跳。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清晰。脚步声在他们门前停留了片刻,然后是一阵奇怪的金属碰撞声——像是铃铛。
刘丧的身体猛地绷紧。沈悦感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捂住她嘴的手微微发抖。那铃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村尾方向。
"那是什么?"脚步声消失后,沈悦小声问。
刘丧松开她,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不知道。但那个铃声...我好像听过。"
后半夜,两人轮流守夜,但再没听到任何异常声响。黎明时分,沈悦被一阵轻微的哼唱声惊醒。她睁开眼,看到刘丧坐在窗边,无意识地哼着一首旋律奇特的曲子——正是她在洞穴里唱过的那首古蜀民谣!
"你记得这首歌?"沈悦坐起身。
刘丧像是从梦中惊醒,歌声戛然而止。"...梦里听到的。"他皱眉,"很奇怪,梦里有个女人在唱这首歌,但我看不清她的脸。"
沈悦心跳加速:"可能是你生母?"
"不知道。"刘丧站起身,收拾装备,"准备出发吧。"
离开村子时,晨雾笼罩着山路,能见度不足十米。老妇人站在村口,递给沈悦一个小布包:"戴着,山里有瘴气。"
布包里是几片干枯的草药,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沈悦道谢,发现老妇人一直盯着刘丧的背影,眼中闪烁着难以解读的情绪。
"阿婆,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悦忍不住问。
老妇人摇摇头:"神山吃人。"她突然抓住沈悦的手腕,"别让他进最里面的洞,戴铜铃的孩子会唤醒沉睡的东西!"
山路越来越陡,雾气却渐渐散去。正午时分,他们抵达了悬崖边——对面就是上次发现的洞口,断裂的藤桥依然悬在深渊之上。
这次刘丧准备了更专业的装备。他固定好登山绳,测试了承重后,向沈悦演示如何穿戴安全带。
"我先过去。"他调整着右耳的装置,"等我固定好绳索你再过来。"
沈悦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刘丧的耳部装置在阳光下显示出细微的裂纹。"你的设备...是不是坏了?"
刘丧下意识摸了摸装置:"高频接收器有点问题,不影响基本功能。"
他利落地系好绳索,纵身跃向对面。沈悦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身影如黑鹰般掠过深渊。刘丧安全着陆后,迅速固定好绳索,向她招手。
沈悦深呼一口气,扣上安全扣。跳出去的瞬间,失重感让她胃部翻腾。几秒钟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
"不错。"刘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比上次镇定多了。"
洞内比记忆中更潮湿阴冷。刘丧打开强光手电,照亮了幽深的甬道。墙壁上的青铜镶嵌符号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这次我们直接去主墓室。"刘丧说,"根据养父的笔记,应该在这个方向。"
他们谨慎地前进,避开上次触发的机关。沈悦不时停下记录墙上的符号,发现它们似乎在讲述一个连贯的故事——关于一棵能"沟通生死"的神树和守护它的祭司家族。
转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沈悦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中央,矗立着半截青铜树!树干有成年男子腰身那么粗,枝丫向四周伸展,每一片叶子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更惊人的是,树下散落着数十具骸骨,有的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天啊..."沈悦的声音在颤抖,"这真的是..."
"阴阳青铜树。"刘丧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沈悦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或者说,剩下的一半。"
他们小心地靠近青铜树。沈悦发现树干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比之前在甬道里看到的更加复杂。
"这是...某种使用说明?"她轻声说,手指悬在文字上方不敢触碰,"提到了'血脉认证'和'共生仪式'..."
刘丧绕到树后,突然蹲下身:"沈悦,过来看。"
树后的地面上有一个圆形凹槽,周围刻着精细的纹路。凹槽两侧各有一个小孔,孔边刻着两个不同的符号。
"我认得这个。"沈悦指着左边的符号,"意思是'守护者'或'卫士'。"她转向右边的符号,"这个...好像是'见证者'或'观察者'的意思。"
刘丧从口袋里取出那块青铜碎片,对比上面的符号:"完全吻合。养父的笔记提到过,需要两个人的血同时滴入这两个孔..."
"等等!"沈悦抓住他的手腕,"你养父的笔记有没有说会发生什么?"
刘丧摇头:"他只写道'树开眼了,代价太大了'。"他顿了顿,"但后面几页都被撕掉了。"
沈悦绕着青铜树仔细检查,突然在树干背面发现了一行极小的现代汉字:"张起灵,勿重蹈覆辙"。字迹与青铜碎片背面的一模一样。
"又是这个名字..."她小声说。
刘丧的右耳装置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踉跄几步靠在墙上。
"刘丧!"沈悦冲过去扶住他。
"有人来了。"他咬牙道,"不止一个...脚步声很重...带着金属..."
话音未落,洞口方向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沈悦的心跳几乎停止——是汪家的人!
"藏起来!"刘丧一把将她推向青铜树后方的一个缝隙,自己则迅速熄灭手电,隐入黑暗。
沈悦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屏住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她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说:
"...确定是这里?那小子真的回来了?"
"错不了。"另一个声音回答,"探测器有反应,'七号实验体'就在附近。"
实验体?沈悦的心猛地一沉。他们在说刘丧?
"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小子耳朵里的东西值多少钱你知道吗?"
脚步声停在青铜树前。沈悦透过缝隙看到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其中一个正用某种仪器扫描树干。
"妈的,又是这种鬼符号。"领头的男人咒骂道,"上次在四川死了六个弟兄才搞到一小块。"
"老大,你看这个!"另一个男人发现了地上的凹槽,"是不是需要放什么东西?"
沈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一块小石子从黑暗中飞出,精准地击中扫描仪。机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三个男人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出来!我们知道你在那儿!"领头人拔出手枪。
黑暗中传来刘丧冰冷的声音:"汪家就派了你们几个杂鱼?"
枪声骤然响起!沈悦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一阵混乱的打斗声、惨叫声后,一切归于寂静。
"沈悦。"刘丧的声音突然在缝隙外响起,"出来吧。"
她爬出藏身处,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痉挛——三个入侵者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其中一个的手臂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刘丧站在青铜树旁,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右耳的装置完全碎裂,碎片扎进了他的脸颊和脖子。
"你受伤了!"沈悦冲过去。
"没事。"刘丧推开她的手,"我们得马上离开。他们肯定还有后援。"
"但你的听力设备..."
"不重要。"刘丧弯腰捡起地上一个完好的手电筒,"趁现在还能看,把树上的文字都拍下来。"
沈悦迅速用手机拍摄树干上的每一寸文字。就在她拍到最后一组符号时,洞口方向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多,更杂乱。
"来不及了。"刘丧抓起背包,"我知道另一条出路。"
他们冲向洞穴深处的一个狭窄通道。身后传来喊叫声和枪声,子弹打在石壁上火花四溅。通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匍匐前进。沈悦的膝盖和手掌被尖锐的岩石割破,但她咬牙忍住不发出声音。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亮光。他们钻出通道,发现自己身处悬崖中部的一个小平台上,下方是湍急的河流。
"跳下去。"刘丧说,"水流会把我们带到安全地带。"
沈悦看着汹涌的河水,双腿发软:"我...我不会游泳..."
刘丧转向她,沾血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相信我。"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刘丧握住沈悦的手,数到三,两人一起跃入深渊。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他们。沈悦挣扎着,水流拉扯着她下沉。就在她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拖向水面。
他们被冲向下游很远,直到河流变缓才得以爬上岸。沈悦瘫在鹅卵石滩上,咳出几口河水。刘丧跪在她身边,同样浑身湿透,右耳的装置完全不见了,露出那个奇怪的圆形疤痕。
"你...你的耳朵..."沈悦喘息着说。
刘丧摇摇头,水珠从发梢滴落:"习惯了。"他顿了顿,"听不清你说什么,但能读唇语。"
沈悦这才意识到,必须面对他才能交流。她撑起身子,直视他的眼睛:"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刘丧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微笑。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湿漉漉的脸上,那道疤痕不再显得狰狞,反而像是一枚特别的勋章。
沈悦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害怕这个神秘的男人。相反,看着他残缺的耳朵和疲惫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在她心中升起。
"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她大声说,确保他能读清她的唇形,"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刘丧点头,伸手将她拉起来。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谁都没有先松开的意思。